（一）

酒樓內人聲鼎沸，但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

一個高大威武的身影漫步走進來，將巨大的鐵錘往地上一放，用一種極其讓人不舒服的聲音喊道：“昨天的花雕還不錯，今天再給我來一壇，另外我還要四個熱炒，四個涼盤。”

酒樓里的人都被震住了，那些張開的嘴依舊張著，卻都沒有了聲音。

唯有小二嬉皮笑臉的提著一個食盒走到這人面前，“大爺，小的知道您今日還要再來，所以老早就給您準備好了。”

那人眼睛一瞇，單手拽著小二將他提起來，問：“你怎么知道我還會來？”

小二處變不驚，即使他此時就像掛在墻上的臘鴨，他依舊笑嘻嘻的說：“不管是誰，在喝了我們這里的花雕之后，他都會再來的，就好像小伙子親了小姑娘一口之后，他總是會想親第二口的。”

那人哈哈大笑，將小二緩緩放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現在我知道為什么這家酒樓的生意是邊城最好的原因了，你的這一張嘴，比一百壇花雕都值錢。”

他接過小二手里的食盒，臨走前說：“老規矩，賬記在你們的趙老太爺頭上。”

小二笑著點點頭，他笑的時候，會讓別人覺得他一點都不像小二，而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拿著大錘的男人走出門去，對門外的危險毫無察覺，突然，他手里的食盒里冒出了劇烈的濃煙，轉瞬周圍全被煙霧籠罩。

小寶已經握緊了銀釘準備沖出去，突然，他身后的矮墻“嘭”的一聲被炸出一個大洞。幾乎在爆炸聲響起的一瞬間，小寶和段桐的身子已經飄出了三丈之外。

街上的人亂成一團，等到煙霧消散時，羅天猿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空氣里彌漫著火藥刺鼻的味道，段桐等人緊緊皺起了眉頭。

小寶跑過來問霍獨：“羅天猿呢？”

霍獨拔下一根糖葫蘆喂進嘴里，笑著說：“剛才煙那么濃，你們那里又出了問題，大猴子應該是趁亂跑了，看來暗地里幫他的人有點本事，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來，不妨吃串糖葫蘆犒勞一下自己，畢竟做我們這一行，失手就得死，今天雖然失手了，但我依舊活得好好的，這已經夠我高興一個月了。”

小寶從稻草上拔下一根糖葫蘆，放在口里大口大口的嚼著，笑道：“你倒是看得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次失手，那個老不死估計會被氣死。”

隨后五人便相繼離開了酒樓附近。

在小寶他們離開之后，酒樓對面的茶樓有一扇窗戶突然關了起來。

李天福對著一個人的耳朵說了幾句話，那人便立馬下樓去了剛才羅天猿去的酒樓。

李有福喝茶的地方并不講究，但那個窗戶的位置卻是絕佳的。

他本以為可以目睹一場精彩的死斗，哪知被煙霧和火藥搞亂，但他不氣不惱，反而興質勃勃的喝起茶來。

不多時，剛才被他派出去的人已經回來。

“火藥是最普通的一種，小人看不出什么頭緒。煙霧應該是酒樓里的小二事先放在食盒里的，我去的時候，小二已經離開了酒樓。”

李有福點點頭，似笑非笑的說：“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了……”

（二）

趙府。

小寶等人衣服都沒換就去見了他們的雇主趙老太爺。

霍獨微笑著將前因后果講了一遍，趙老太爺說道：“我覺得這件事并不好笑。”

“我也覺得不好笑，我甚至有點生氣。”他雖然嘴上說著不好笑，但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容，他接著說道：“但我總不能在趙老太爺的面前哭，聽說您最不喜歡的就是聽別人哭。”

趙老太爺不說話了。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起李有福。

李有福應該快來了，他從來不會在趙老太爺需要他的時候消失。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李有福已經來了。

李有福對著五人抱了一拳，非常有禮的說道：“各位請先去休息，洗個澡、換身干凈衣服去去晦氣，我已經吩咐下人在你們每個人的桌上放了一千兩銀票，在你們每個人的床上都安排了一個姑娘，今天你們可以去任何地方花掉那點錢，當然，比起喝酒和搓牌九，那些姑娘顯然更有意思些。等你們休息好了，我們再商量下一步的對策。”

小寶等人在來邊城的時候就已經聽說，趙老太爺手下有一個年輕人叫李有福，這個人的本事一點也不小。他們雖然沒有見過李有福的功夫，但在為人處世這一方面，他們對李有福可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沒有人不喜歡銀票，也沒有男人不喜歡女人，李有福給他們安排的女人，當然也不會比青樓里的頭牌差。

趙老太爺問：“事情大概他們已經跟我說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李有福說道：“在那陣煙霧里，我和他們一樣什么也不見。”

“煙霧是從羅天猿手中的食盒里冒出來的？”

“是。”

“他應該不會察覺有人要設計殺他，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用這種法子來逃走，他本來就是個很有勇氣的人，我敢打賭，就是把段桐五人加起來，他們也沒有羅天猿那么有勇氣。”

過了很久，趙老太爺才說道：“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他已經瞇上了眼睛，他是真的累了。

“是。”

李有福出去之后，趙老太爺自言自語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三）

入夜。

李有福今夜還有別的事——他要秘密安葬程一刀。

程一刀和李有福，和老太爺，和趙家上上下下的人一點關系都沒有，但他是為了趙老太爺才死的，準確的說，他是為了幫趙老太爺殺人才死的。

凡是為了趙老太爺拋頭顱灑熱血的人，都要受到最好的待遇，哪怕他是死人。

這也是趙老太爺的規矩。

李有福在早上已經派人去邊城最老的石匠那里說了一聲：趙老爺子需要一塊體面的墓碑，墓碑上一定要有“程大俠”三個字。

他還派人去了新開的棺材鋪里預定了一口上好的棺材，今晚就會送來。

最后他讓人請了邊城那個最好的陰陽先生看好了下葬的地點，現在只等著將尸體放進棺材里了。

但程一刀的死相委實太過慘烈了一些，一般人根本沒有勇氣去抬尸體，好在趙府里面，有種的人著實不少。

而在這些人里面，老胡可以說是最有種的一個。

老胡四十來歲，他幾乎每天都在和尸體打交道，替程一刀洗去血跡，穿上干凈體面的衣服，這種事都是他一個人做的。

老胡將程一刀的尸體放進棺材里，然后將厚重的棺材蓋一把舉起來，再慢慢蓋在棺材上，老胡身后的兩個年輕人一手拿著棒槌，一手拿著釘子，緊接著院子里就響起了“砰砰”的聲音。

李有福和老胡打著白色的燈籠走在前面，四個黑衣黑褲的壯漢抬著棺材走在中間，兩個扛著鐵鍬的人走在最后。

半個時辰后，一行人已到了下葬的地方。

老胡打趣道：“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也要去找杜老先生，讓他幫我也看一塊好墳。”

李有福微微一笑，說道：“好，如果我死的早，那你就去找杜老先生。”

說完二人哈哈大笑。

抬著棺材的人將棺材慢慢放進坑里，他們上來之后，拿著鐵鍬的兩人便開始將土往坑里面填。

李有福和老胡走到遠處，一起沉默了下來。

五月的夜風是很涼快的，涼風習習，二人的衣衫隨風而動，老胡看著蒼茫的夜色，突然說：“你真的覺得那五個人能殺了羅天猿？”

李有福一愣，看向老胡。

“你不用吃驚，江湖里最出名的六個刺客齊聚邊城，而且是為老頭子殺人，除了羅天猿外，我想不到還有其他人。”

李有福沉默片刻，說道：“就是再有六個那樣的刺客，也不是羅天猿的對手。”

“那你為何要雇他們來？”

“你應該想的到。”李有福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空，“沒有人能殺的了羅天猿，除非他自己想死。”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來殺老頭子的？”

“不是。”李有福微笑著說道：“雖然老頭子已退出江湖，但盯上他財富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所以我只能將那些可能會發生的事扼殺在前面——那些殺手太出名了，若是有人雇他們來殺老太爺，無疑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而借助羅天猿，就可以鏟除掉他們。”

老胡沉默片刻，震驚的看著李有福，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老胡自嘲的笑笑，說道：“我要是有你一半的頭腦，就不用每天和死人打交道了。”

“這本來就是你自己想要做的。”李有福笑著說：“如果讓別人知道昔日的胡八爺就是趙老太爺手下的老胡，江湖里有很多人晚上會睡不著覺的。”

老胡搖搖頭，說：“什么胡八爺，我只是每天和死人打交道的老胡。”

二人返回來的時候，坑已經快要填滿了。

老胡感慨道：“想不到兇名在外的程一刀也會落到今天的下場，戲水之人死于水，也算是他的歸宿吧。只是我想不到，像羅天猿那樣的人，竟然會暗算程一刀。”

李有福道：“他是在和羅天猿正面交手時被殺死的，怎么能說暗算。”

老胡搖搖頭，道：“死人是不會騙人的，我幫他清洗身子的時候，在他的胸口處發現了一枚細針，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就不會發現。讓他斃命的并不是那柄大錘，而是那根細針，或許羅天猿能有如今的名氣，和這枚針有著莫大的關聯。”

“胸口……”李有福皺著眉頭，突然對著填坑的二人喊道：“把尸體挖出來！”

填坑的人受過極其苛刻的訓練，聽到李有福的話之后，立馬又開始挖棺材。

老胡說道：“死者為大，就算你不信我說的話，也不用做這缺德事。”

李有福問：“那枚針在哪里？”

老胡隨即從胸口掏出一根竹管，從里面倒出了那枚細針。

李有福仔細看著這枚針，突然咬牙說道：“我見過這種針。”

老胡問：“莫非這針還有來頭？”

“一定錯不了。”李有福的臉色越發嚴肅，“他們兩個也在邊城。”

“他們是誰？”

“高天！”

“還有一個呢？”

“他們兩個是一對孿生兄弟，他們的師父給他們兩個取了同一個名字。”

“高天。”老胡想了想說：“我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李有福道：“那你有沒有聽過天絕地煞？”

老胡笑道：“我要是沒有聽過這兩個怪物的名字那就是個聾子了，他們在十多年前已經在江湖里銷聲匿跡了。但高天和天絕地煞有什么關系？”

“高天就是天絕地煞，天絕地煞就是高天！”李有福的聲音已經顫抖。

“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有福咬著牙說道：“十二年前的一個晚上，我的父母就是死在這種針下……”

李有福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針筒，里面裝著和手里一模一樣的兩根針。

李有福的思緒飄到了十二年前——一家人正在趕夜路的時候，他的父母突然倒地不起，他還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兩個戴著面具的侏儒陰陽怪氣的走出來，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一個看起來很瘦弱的老人擋在了他的面前，但他實在太過害怕，便開始拼命的逃命，路過亂葬崗的時候，便躲在死人堆里裝死人，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尸體所散發出的味道。

“挖出來了。”老胡的聲音打破了李有福的思緒。

李有福回過神來，說道：“開棺！”

一陣聲響之后，李有福拿著燈籠跳下去，解開程一刀胸前的衣服，將燈籠湊到程一刀右胸處，果然發現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細點。

李有福問老胡：“你看到的時候，針有多深？”

老胡道：“已全部沒入胸口。”

“原來如此……”李有福冷笑一聲，跳出坑去，說道：“埋了他。”

隨即，他像一陣風一樣的離去，一路上他都在咬著牙，因為他已經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有關天絕地煞的秘密，當然，這秘密也和羅天猿有著莫大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