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無星，無月。

城隍廟。

楊沉睜開眼之后，發現自己被綁在柱子上，胳膊粗的麻繩纏了六道，將他捆的死死的。

廟內還有一堆火在呼呼燃著，房梁上的神幔隨風蕩來蕩去，投下的影子像一條大蛇。

小寶坐在火堆旁，耐心的將一層銀漆刷在不久前買來的鋼釘上。

火光明滅不定，照在小寶瘦削而又堅毅的臉上的臉上。

楊沉開始仔細打量面前的小寶。

他很年輕，看起來歲數不過二十五六。

他的鼻梁很高，眉毛不是很濃，他的眼睛在火光下閃閃發光。

他的手修長而有力，而且很穩。

他刷漆的動作嫻熟而快速，似已將這件事做了很久。

小寶抬頭看了楊沉一眼，微笑著道：“你醒了。”

楊沉黑著臉，問：“你在笑什么？”

小寶道：“當然是在笑你。”

楊沉道：“我并不好笑。”

小寶道：“我知道，你叫楊沉，外號百人斬。”

楊沉冷哼一聲，道：“不錯。”

小寶又笑道：“我還知道你雖然叫百人斬，但你卻沒有斬過一百個人，對不對？”

楊沉閉口不言，這件事本就是個秘密。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殺人之后，差點將苦膽都吐出來的經歷。在江湖里，除了一些以殺人為樂趣的瘋子之外，大多數的人是不喜歡隨便取人性命的，幾乎每一個人都不喜歡血的味道。

楊沉也不例外，殺人雖好過被殺，但殺過人的人都知道，殺人絕不是一件讓人感到快樂的事。實際上他這半生只殺了不到四十人，但這四十人里面沒有一個不是高手。

百人斬的外號是江湖里的朋友送的，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殺了一百個人，就連他自己，有時候都會以為自己已經殺了這么多人。

這種兇名和俠名不同，請人喝酒的時候，一定要請大俠，這樣才顯得有面子，但若是請保鏢，就一定要請像楊沉這樣兇名在外的人。

雖然他的一只胳膊已經被人砍斷，但他是為了趙老太爺才失去的胳膊，所以趙老太爺不僅沒有將他一腳踢開，還將趙府的幾十匹好馬交給他看管。

即使他現在只能趕馬，但在邊城沒有一個人看不起他，人的名，樹的影，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你不用吃驚我是怎么知道的，因為這本來就是我猜測的。”小寶笑了笑，又道：“看來我猜的不錯。”

說完他又低下頭去，往鋼釘上刷著銀漆。

楊沉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小寶又抬起頭，問：“你又笑什么？”

楊沉道：“我在笑你。”

小寶問他：“你覺得我也很好笑？”

楊沉道：“豈止好笑，簡直可笑至極。”

小寶放下手中的刷子和鋼釘，拿起棍子將火撥的大了些，他說道：“那你說說，我有什么可笑至極的地方。”

他在說話的時候，又拿起了刷子和鋼釘。

“你認得我，我也認得你。”楊沉緩緩說道：“你就是要命的小寶。”

小寶點點頭，他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手上。

楊沉冷笑道：“只是我沒想到，傳說中的‘小寶銀釘’竟然是在鋼釘上抹了一層銀漆。”

小寶頭也不抬，說道：“這并不好笑，就好像一個人穿著粗布爛衣，別人連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倘若他換上了錦衣華服，別人就會覺得這個人很了不起，但他是真的很了不起嗎？其實他只不過是換了一身衣服，別人看起來他的派頭大了些而已。我的銀釘也是一樣，我才不會奢侈到用純銀打造暗器，暗器本來就是殺人的，不是讓人看的。”

楊沉說道：“那你干脆用鋼釘豈不更好，既省的浪費銀漆，也省的浪費功夫。”

小寶嘆息一聲，道：“你不懂，‘小寶鋼釘’和‘小寶銀釘’給雇主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銀釘’會讓他們覺得我是一個很奢侈的人，而奢侈的人要的價錢也不低，正因如此，我才會出名。”

楊沉道：“你喜歡出名？”

小寶笑了笑，道：“喜歡。因為名聲有時候會比武器好用，拿小馬來說，光是亮出那柄銀鉤，就足以嚇破別人的膽，即使他不出手，別人也會把他的朋友乖乖送回去。”

楊沉不再說話，靜靜看著那些換上衣服的鋼釘。

小寶面前的板子上，已經整整齊齊擺放了一百多枚銀釘，這些銀釘都是他一刷子一刷子刷出來的。

過了很久，楊沉問小寶：“你為什么不動手殺了我？”

小寶笑了笑，說道：“我要是想殺你，你根本沒有醒來的機會。我也不是為了折磨你，因為我本來就是個殺手，殺手和貓不同，貓會戲弄老鼠，搞不好老鼠就會逃跑，殺手就像毒蛇，是為了要命。你要知道，如果一個殺手不殺你，絕不是因為慈悲，而是因為他有著更大的目標。”

楊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覺得小寶遠比別人清醒，遠比他以前遇到敵人難對付，他本想激怒小寶，讓小寶殺了他，但小寶似乎對殺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小寶站起來，解開了楊沉身上的繩子，將一個錦囊遞給了楊沉，說道：“你將這個錦囊帶給趙老太爺，告訴他，我已知道了他的秘密。”

此時廟外走進來一匹馬，楊沉不再考慮，便竄上馬背，飛一般的離開。

小寶笑道：“我演的怎么樣？”

此時，從屋頂跳下來兩人，正是馮溫玉和衛義云。

馮溫玉拍手說道：“你簡直就是個天生的戲子。”

小寶搖搖頭，笑道：“戲子無情，我卻比他們多一點情出來，因為我也是不得已才做了殺手，若是可以，我寧愿每天待在戲樓里看戲。”

衛義云道：“只是以李有福的手段，一定會拉攏小馬，即使我們已將他的朋友送了回去，他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小寶道：“這就是你們的事了，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那個錦囊里裝的是什么。”

馮溫玉微微一笑，拿起一枚銀釘，說道：“也沒什么，不過是一張畫了一個奇怪圖案的紙，但趙老太爺一定能看懂。”

衛義云道：“我們走吧，這里已經不能再待下去了。”

小寶將那些銀釘裝在一個大盒子里，然后三人一起離開了城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