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聽過最好的故事，可惜太悲傷了些。”李有福嘆道。

李有福知道，故事是分好壞的，一個不太壞的故事里，一定有它不壞的地方。

好故事也是分悲喜的，縱然這江湖里悲傷的故事已經太多，但悲傷有時候也能教會人成長。如果沒有那份悲傷，或許小馬不會擁有現在的聲名，或許他已經成了小偷，已經成了大盜，但絕不會成為如今的小馬。

他遇到李二娘，或許是上天賜給他的福分，而李二娘遇見他，又何嘗不是——一個孑然一身的女人，在殘酷的江湖里遇到了一個耿直善良、心眼不壞，但嗜酒如命，又偷偷摸摸的孩子，這樣的相遇對于一個沒有孩子的女人而言，是會讓她迸發出人類最真實，最光輝的一種情感。

所以她打他，要讓他記住偷東西的人是難以有所作為的。

在她已經料到死期將近的時候，她期待著小馬能來她那里，能吃幾口她做的菜，這樣她一生的遺憾已在那間小小的屋子里，在那張并不好看的桌子上，慢慢的消失，而這種偉大的感情，深深的被她藏起，不讓小馬發覺。

她怕連累小馬，便將小馬交給了江湖里最出名的大俠羅天猿，她知道小馬在看到她的死之后，一定會拼命練功，一定會記住他們秘密的約定。

對于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來說，能做到這一步并不容易。

“我的故事已經講完，現在李總管該講講你的故事了。”小馬道。

“還好我的故事是一個歡樂的故事，不然這馬車估計會被兩位姑娘的眼淚淹沒。”李有福笑道。

雯兒和小紅本來只紅了眼圈，現在她們的一張臉都紅了起來。

李有福不懂女人，但他知道什么時候應該說什么樣的話。女人也是人，她們和男人一樣，會傷心落淚，會展顏歡笑，顯然這一點李有福比大多數人都要懂。

“那李總管就給我們講講，這個歡樂的故事是什么樣的。”雯兒道。

“這故事發生在半年前。半年前我出了躺城，回來時在沙漠上碰到一對母女，她們已經在沙漠上走了四天，在遇到我時，她們都沒有力氣問我討一口水喝。”

“我給她們喂了水，給了她們食物，帶她們來了邊城。”

“有一天她們來趙府見我，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將一本祖傳的釀酒奇書送給了我。”

“我將這本書拿給趙府最有名的釀酒師父，他竟然嚎啕大哭起來。”

小紅問：“他為何要哭？”

李有福道：“我當時也這樣問他，他說他此生有三大憾事。”

雯兒道：“是哪三大憾事？”

李有福道：“他說第一件憾事是他父親臨死前傳給他的一本釀酒奇書，他還未看過便已遺失；第二件憾事是他整日沉迷釀酒，最后妻子帶著女兒離家出走，杳無音信；而第三件憾事，就是他釀盡天下酒，唯獨不能釀出祖傳的沉香酒。”

“他問我那書是怎么來的，于是我帶著他去找那對母女，結果歪打正著，那對母女正是他失散多年的妻子和女兒。”

“這可真是一個好故事，可是，那本釀酒奇書怎么會在他的妻子手里？”雯兒問道。

“這就更加有意思了。那女人沒有嫁給他時，就知道他是個釀酒成癡的人，婚后幾年，公公婆婆雙雙壽終正寢，于是她便將那書藏了起來，希望她丈夫多花點時間在她和女兒身上。”

“但即使沒有那本書，他依舊癡性不改，她便帶著女兒和書離家出走，本想躲個幾日急急他，好讓他知錯，不料她們母女遇到了洪流，雖所幸保住了性命，但唯一可以回家的道路已經被洪水沖毀，她們只好在街頭乞討為生，等到官府修好道路之后，她們回家已見不到他，因為他那時已被趙老太爺聘為釀酒師。”

“這樣過了半年，她們母女便變賣家當，到處打聽他的蹤跡，她們輾轉多地，整整找了三年，說來也是緣分，最后終于在邊城見到了他。”

小馬道：“若不是李總管當時施以援手，若不是她們知恩圖報，或許她們在邊城住一段日子后便又會離開，可能一家人就再也沒有團聚的機會了。”

“不錯，如今他們三人都住在趙府，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而這酒，正是經歷過分離的三人共同釀出來的，我雖不飲酒，但聽他說過，這酒的味道就好像他們一家人的經歷一樣，入口辛辣難言，沉胃溫暖舒暢，等到嘴里的辣味消失，便感覺喉嚨處有一絲絲清香。”

“有一次我偶然看到他在讀那本書，結果書的第一頁就寫著‘釀酒為次，親人為重，若不遵從，為不肖孫’的字樣，或許他們家的老祖宗早就料到后輩中會出現這樣一個癡迷釀酒，不陪妻女的癡人，所以才會在第一頁就寫下這句話，若是當時他早點看到這句話，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離別。”

李有福想了想，又道：“但是若沒有離別，又哪里來的相聚。若不經這一遭罪，他們一家人也釀不出這么好的酒來，練劍的人受心境影響，劍術便有高低之分，釀酒的人也一樣，若不經歷離別與相聚，縱然他在多年前就釀出了沉香酒，味道也是絕對比不上現在的沉香酒的，這才是真正的沉香。”

“難怪這酒這么好喝，幸虧李總管不飲酒，不然我就只能喝一半了。”小馬笑道。

“這酒的釀造手藝頗為復雜，每三個月，才釀的出這樣一壺出來，美酒贈英雄，這酒還是我背著老太爺偷出來的，到了府上，你可千萬不要抖出來，免得我一片好心還遭了殃。”李有福笑道。

小馬卻嘆息道：“但我已經不想去趙府了。”

“哦？這又是為何？”李有福問。

“因為我本來是去喝竹葉青、女兒紅和葡萄酒的，但路上卻已經喝過了沉香酒，就好像你已喜歡上了一個絕世美人，對于其他女子你是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小馬笑著說道。

李有福道：“話是這么說，但到了邊城，若是你不去見見趙老太爺，就好像你去吃飯，雖然碗里盛滿了米，但桌上卻連一個菜也看不到一樣。”

小馬點點頭，說道：“有理，那我們……”

話還沒說完，馬車突然一顛簸停了下來，只聽楊沉喊道：“何方鼠輩，敢攔趙府的馬車！”

在這邊城，竟然還有人攔趙府的馬車，這樣的事已經好多年沒有發生過了，就連小馬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會有這么大的膽子，難道，他是不要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