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尤其的美。

月光如薄薄的玉色般的霧一樣，把天地四合都籠罩起來；把茶園里一方小小的桌臺映得如同仙境一般。

盛裝的阿房端坐在對面，眼睛如星子，熠熠發亮；微微翹起的嘴角比天上的殘月還美。

“政哥哥，謝謝你來送我。“

“我知道你的難處，知曉你的鴻圖志向。為了那樣的志向，犧牲一個阿房沒有什么的。”

“政哥哥，你不要難過，阿娘說，人死了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等阿房去了，定要做那個最亮的，一直陪著政哥哥。”

“政哥哥，讓我再給你唱那首你最喜歡的的歌吧。”

阿房緩緩地喝下眼前的酒，那是一杯毒酒，自己親手給最愛的女人斟上的一杯毒酒，唯一能做的，就是所選之毒能讓她不那么痛苦。

不要喝，不要喝，但是自己仿佛被裝在一個殼子里，用力地掙扎，但是卻無濟于事，是了，自己自從來到了這里，就被裝進了嬴政的殼子。

“阿房，下輩子，我定不負你！”

滏之外，洵吁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竟然是這樣，竟然是這樣……”云崢猛地睜開眼睛，看見了眼前的凌岄。“明環是阿房，明環是阿房！”

“這次倒是挺快！”凌岄看了一眼玳瑁。

“爺在那個地方待著也難受的很，所以就快了些！只是他有點可憐。”玳瑁打了個呵欠。這種追溯前世的方法優點是感同身受，缺點也是感同身受，所以，節奏慢一點自然會舒服一些。

“凌岄，她，她是來報復我的嗎？因為我，親手，殺了她。”

“若是，你待如何？”

“我，我不知道。上一世確實是我負了她。”

“若只得這一次，她倒也不會怎么樣你！畢竟，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即便你不端去那杯毒酒，她也做好了殉情的準備。”

“怎么？還有第二次？”云崢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一次醒來，身邊的人是凌岄。

寬袍廣袖，襦裙飄飛，明艷富足，這里是盛唐。

“看，她來了！”凌岄輕輕地指了一下。

“我能，只看著么？。”

“當然不能！”只看，怎么感同身受？怎么為自己犯下的錯贖罪。

天子，上天的兒子。地上花鳥魚蟲、樹木繁花，無一不是天子的。

天子掌控著天下，也享受著天下。

縱使見多了美人，見慣了美人，可家宴上的驚鴻一瞥，卻也讓這個君王為之茶飯不思。

兒媳如何？朕是天子，天下的一切都是屬于自己的。

壽王少了一個王妃，宮里多了一個太真道士；

自此，年號改為天寶，喻意得到如獲至寶。

華清池旁，膚如凝脂，美人出浴，管它身后何名？

馬嵬坡下，一聲驚魂，千古一帝，終究還是一句身不由己。

“五郎，五郎，你的心真的好狠！”

“五郎，五郎，來世再見，愿你不是帝王，我亦不是寵妃。”

“五郎，五郎，讓我再為你唱一次你最喜歡的歌！”

滏與沁，方渙渙兮。維士與女，方秉蕑兮。

滏之外，洵吁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玉環，來世，我若負你，便讓我與你一同魂歸地府！”

“我竟殺了她兩次？！”

“算上這一世，是第三次了！”

“我，我……”

“皆言三生三世，也就是所謂的愛恨情仇，追溯三世也就到了盡頭。只要你避過了這一世，你們的緣分也就合該盡了，從此便是各走各的路。”凌岄喝了一口茶，“那道士與你頗有淵源，耗了十年道行企圖幫你避過一劫。卻未曾想就差那么幾個時辰。”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一種是前世約定，云崢的前兩世在明環臨死之前都許了承諾，但是卻都有負了她，所以有了他們的第三世。

“誰知道，我竟然沒有聽父母的話，擅自回來，遇見了她。”

“這倒也不打緊，這一世你若是能好好待她，娶為正妻，與她白頭偕老，便也就不會有這許多后話。”

“我本想好好待她，可誰知……天意弄人！”

“五分天意，三分人倫，二分運氣。不要把一切事情都怪到天意上！畢竟，可以有很多選擇。”

看著手中的契約，凌岄望了望椅子上的衣服，終究還是嫌棄上面的味道太重：“玳瑁，收起來吧！”

“我已經想好了，準備放下手中的一切，替前兩世的他們，和今世的我贖罪。”

“這大好前程，你便放下了？”

“不放下又如何？”

“她不會再來！”

“與這沒有什么關系，我只是想，人活一世，能對得起的人不多，能對得起的情也不多，既然她能執著兩世，我為何不能讓她痛痛快快地過完這一世？從前，身為帝王，很多事情不能隨心所欲，每一次都是放棄她，成全所謂的正路、大德！這一世，我必是要按著自己的心選擇一次。”

“需要我幫忙嗎？”

“我正是為這件事而來，希望你，讓我能合情合理地從眾人的眼里消失，讓她，堂堂正正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玳瑁，這叫贖罪嗎？”

“或許也不是，是對自己的失望吧！”

那些為了所謂的前程、所謂的宏圖偉業，犧牲了曾經視為珍寶的人。后悔么？

怎么會后悔？

每個人心中都是有一桿秤的，當一邊的重量超出了另外一邊，那輕的一邊犧牲了又何妨？到了后面，日子好過了，開始后悔當初的所作所為，開始追思，開始念懷。可是如果能再來一次，選擇，恐怕是不會變吧！日后的追思，總比當時的毀滅要好上百倍千倍。

真正的贖罪，不過是對當時自己的失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