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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別出機杼(七十一)

  • 大西廂
  • 湯娘子
  • 5415字
  • 2021-05-01 14:25:53

眾人把心思都放在了祝壽和一代名伶魏老板身上,對于謹之的到來沒有過多猜想,總歸喪事也過了有兩三個月,兩家本來就親近,走動走動也是人之常情。

這世間總是男子貴重的多,為妻守節的能有幾個,只怕是父母親眷都要指著脊梁罵不孝了。

謹之新喪正頹,送來賀禮,一身素衣避開了眾人往來寒暄,由管家領著進內院去了。

倒不是他刻意來尋晦氣,大好的日子穿一身淺色素衣來襯書生氣,乃是弘娘離世不過百天,他心里頭放不下;雖無緣恩愛白頭,但青梅竹馬的兄妹情分也有二十年了,這點子心意算是為她與鄭歡來生之賀吧。

想來也是能理解的,憑著往日情分來祝壽,因為新喪悲痛不多擾,給董夫人問安后再自行離去是最好的了。

謹之來得早,雖然是避開了一些人,可也把孫延芳給避開了,想來他的心尖兒夫人出趟門最是“勞師動眾”了。

管家把他帶到了垂花門就退下了,他熟門熟路地往里去,阿江緊跟其后在一幽靜庭院停下,守在門外,謹之一人入內。

推門而入,屋里兩人正是今日壽星公董夫人家的小少爺與魏老板獨子,魏靳。

董霽好長時間沒見過謹之了,先前是謹之忙,后來是避嫌,再后來張家辦喪事他上門憑吊又趕上謹之被召進宮,幾回下來都沒能見著人,小孩子家最容易想玩伴了。

他們家里,上頭就一個姐姐,姐姐又出嫁了,除了謹之沒人陪他玩,全是嫌他吵鬧讓他好好讀書的,算下來有大半年沒找謹之一塊玩了。

“長安哥!”

一見人進來,董霽當即放下手中玩到無趣的玩意兒,騰地從椅座兒上站起往門出奔去,三步并做兩步,腿腳輕功一碰,兩臂一抬,兩腿一環就掛在了謹之身上。

謹之笑著接住了他,無力受重一般地往后小退了兩步,像小時候一樣故意逗他,佯裝嫌棄道:“你個小矮胖子,我腰折了!”

孩子乖,樂呵呵地蹦了下來,還嘴道:“你就沒別的話可說了,這么一句來來回回說了十幾年!”

謹之看他這幅良善好欺的傻樣兒,抬手拍了下他的腦門,側身繞過他走了進去。

這孩子心底純良,和他姐姐年少時是一個脾氣,任誰都討厭不起來,像他名字一樣:風雨過后仍是晴。

里頭的人聽見前面開門的聲響也站了起來,看著謹之走進來,面帶微笑看著他,眼睛里的友好像夢一般。

他們倆從沒有過同屋而處,友好相談,不是這個誤會就是那個矛盾,總之一見面都是不歡而散的。

謹之毫不客氣地在主位坐下,撩袍正坐之時抬眸一瞬,笑問:“坐啊,怎么了?”

魏靳有些不自在,落座時有些心不在焉;董霽倒是開開心心,自在得很,坐在一旁托著下巴,道:“有什么事兒要這個膽小鬼幫忙呀,讓我來呀,我被娘關在家里好久了!”

謹之笑著看了他一眼,沒接話茬,轉頭對魏靳說道:“魏公子別來無恙?!?

魏靳似乎防備之心很重,低頭把玩腰間玉佩,道:“有話快說?!?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敝斨畬τ谒膽B度并不在意,仍舊神情中有些勢在必得。

魏靳把玩腰間玉佩的動作一頓,有些煩悶地隨手一丟,道:“登王是我義父,你憑什么讓我背叛義父去幫你!”

“呦,孝子?!敝斨粯?,端起茶吹了吹茶沫。

董霽噗嗤一聲不屑地笑了出來,白了他一眼,百無聊賴地趴桌上翻動杯盞玩兒。

謹之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自然而然地拍了下這小子玩茶的小動作,孩子也乖,不鬧騰轉頭去玩別的了。

“你什么意思?”魏靳心慌意亂,渾身都不自在,那滋味就像是一萬只螞蟻撓著一般,他不敢說的事盡讓他人看破了,還當著面嘲諷…

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最后他嘆了一口氣,咬咬唇的樣子還挺視死如歸的,道:“義父雖然對我好,但也不是什么都由著我的?!?

對嘛,這才有“同流合污”的樣子,不知道怎么辦就直接問,扯那些沒用的做什么,面子值幾個錢。

“外面的事我都會安排好,只要那天你能把登王帶出府就好,別的事不用你操心?!?

“啊?”魏靳仿佛聽錯了一般,再問了一回:“帶出府?你說帶出府?”

謹之笑而不答,只肯定地點了點頭。

呵!

魏靳腰背向后一靠,諷刺中充滿了不可置信:“你不會以為,王府里只有我義父一個人吧?”

“你以為,我把義父騙出了府,你就能大顯身手了?王府是先帝親賜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知道?!敝斨换挪幻Φ卣f道:“不但王府是先帝親賜,連府上的親兵護衛都是當年先帝命人專為登王訓養的?!?

“你既然知…”

“我知道是我的事。”謹之放下杯盞,重音干脆,諸事定音:“你只管做,一切自有安排。”

魏靳知道他的謀算之能,否則當年也不會親眼見他殺了鄙管家而閉口不提,任由他布局謀劃為太子穩住東宮之位。

說到底當時他心里也是想給崔十安出口氣的,只是礙于義父恩重,他不敢也不能和義父撕破臉,所以在得知了謹之的計劃之后,并沒有向當時仍和謹之是對立面的義父登王告密。

那一局雖說是崔十安受了些苦但太子黨大勝;借由鄙管家之死,逼登王正面與謹之與張家撕破了臉,公然朝堂對立。

后面的種種都是為了讓皇帝相信,登王一心想殺了謹之,以泄心頭之恨和往日冤仇:有了這一點,謹之和鄭歡策劃珈藍寺后山劫案,這才更“順理成章”,讓皇帝和天下人都猜測是登王狠下殺心,以暗衛死士佯裝山匪殺人。

只是當時誰能猜到,登王所做都是為了太子。

魏靳沉默片刻,站起身,道:“你記住,我只幫你這一回,是為了崔十安?!?

“你今兒喜歡他,可以為他。明兒看不順眼了,就可以不喜歡他?!敝斨⒚C,繼續道:“人心易變,我不會以此做賭?!?

“就此作罷?!?

語罷起身,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更不需要任何人看在十安的面子上而來,這種話太好聽,也太虛假。

他瀟灑要走,魏靳反倒又急了:“你站?。 ?

“我…”他不知如何開口,斟酌了幾次,才道:“要是沒有我,你打算怎么對付我義父。”

“既然沒有你,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謹之背對著他,看不見神情,但從語氣里足以聽出輕蔑的笑意。

一邊兒想救人,一邊又顧念義父,兩頭都不敢放手,哪有這么好的事。

“好,我做。”他答應了。

他想明白了:張謹之勢在必行,即便不是自己去騙義父,也有別的辦法,與其明知有計劃而閉口不言,不如自己去,好歹盡盡孝心,再救出十安就好了。

換成別人,十安能不能救還不一定,只怕是義父著了張謹之的道兒,還得吃不少虧。

把崔十安送回江南就好了,何必近路遠走,惹出那許多事端來。

謹之轉過身來看著他,正色道:“當年你知道我帶走鄙管家是有圖謀,沒向登王告密,給了我一夜的時間處置,這個人情,我一直記著。”

今日謝意,是誠心的。

謹之并不清楚魏靳是否知道登王是太子黨,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分一些皇帝的疑心,讓太子能夠騰出手謀劃大業。

但當時那件事,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讓登王知道;珈藍寺山顛匪案,皇帝疑心是登王狠下殺手,登王誤以為是皇帝有心栽贓,兩者本各不相知。

若是登王知道,珈藍寺是他和鄭歡一起策劃的,難免生出疑心,為了太子而多一重謀算;畢竟當時,謹之一心想成全鄭歡和弘娘,自己再請任江南,一切順理成章,卻沒有考慮到太子爺尚是孤立無援。

登王對鄭歡毫不留情就是因為鄭歡背主,若是讓登王知道,他張謹之也曾因兒女私情布局謀劃,想離開京城,背離主上,難免讓人懷疑忠心。

懷疑的苗子比疫病還可怕,容易風靡而起,甚至短短時日根深蒂固,遠比有證據的事還要令人不安;登王為太子籌謀一生,絕不會允許有人身懷異心。

魏靳當時沒想這么多,只是覺得想給崔十安出口氣而已,自己也早看那個狗仗人勢的鄙管家不順眼,能殺就痛快了。

他問:“你知道我發現了,當時為什么不殺了我滅口?!?

謹之抿唇垂眸想了想,當時沒有滅口也不是心善,只不過是事務繁多,一邊要穩定皇帝,一邊還得瞞著太子,兩頭編故事說好話,才把事情遮掩了過去。

阿江后來善后時,趕回來稟報,說是當時動手之后魏靳的近身小廝在附近出現過,保不齊就是魏靳跟在后頭,露出了馬腳,當時十安被抓進牢里,謹之忙得腳不沾地,滿腦子都是如何將他安然救出,如何防著旁人看出他和十安之間的千絲萬縷,最后還是多虧了咱們九少爺延芳出手相助。

緩過勁的時候,魏靳這事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他既然一時沒有說,以后想來也不會說的。

這個浪蕩子,雖然無禮紈绔,但總有一點重情義的好處,值得相信。

這怎么回答,總不能說:我不是心軟放過你,我是忙忘了…

想想就好笑。

“是啊。”謹之坦然一笑,答道:“你沒有告密害我,我也沒有殺你滅口?!?

“這是你我之間的交情?!?

他緩緩道出:“你和十安,從來就沒有關系。”

這一句話十分輕,落在心上萬萬分的重。酸澀如漣漪,蕩開層層心酸,圈圈胸澀。

魏靳緩緩轉身,有些僵硬,最后抬腿快步離去;這樣的話,早些年有人對他說過,現在張謹之又說了一次。

他好像一直無關緊要,一直都在成全,沒有成為任何人心目中的不可替代。

于是他走了,狼狽得像落荒而逃。

董霽往前探了探首,樂呵呵地轉身往里走了幾步,向著書閣后的內室喊了一句:姐夫!

“姐夫快出來!人走啦哈哈!”

他像個孩子般,一點兒新鮮事就能樂得不行。

聞言,九少爺孫延芳從內室緩緩走出。

一身水藍春紗袍,繡著柳葉云山紋,腰間掛著白翡飄花,青玉冠束發,清泉眸似水,左手微屈在背,右手橫于腰際,四指半掌繞著珠串,拇指反復劃過食指中腹劃珠把玩。

他這一身書生味兒還帶著佛前香火氣,儒雅之姿淡然一笑的模樣,真讓人恍惚覺著是云上天宮仙落凡。

三人一聚,同步而往,室中落座;謹之提袍一掃,俊逸一笑:“我說怎么外頭沒見你,原來是打扮得精致,早早來屋里躲著了。”

聽聽這話里的調侃之意,說的好像他們之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董霽笑得單純討喜,雙臂一疊半趴在桌上,說道:“密談要事!”

看樣子還挺興致沖沖地:“這是私會!私會當然不能讓人知道了!”

要不是董家母親這時候過壽,謹之也不能明目張膽和孫延芳見面密談,再被盯上,才真是回天無力了。

這道理我都懂,怎么這話聽起來這么別扭…

沒等咱們九少爺一個冷眼橫過去,只看謹之抬手又是一打!

啪——

“密談就密談,私什么會?!?

他眼里沒有火氣,只有對幼弟的疼愛與寬容,還有些許對這年少稚嫩的羨慕。

董霽委屈地揉揉腦門,嘟囔起來:“私會就是私下會面嘛,你書都讀哪里去了…”

后面還有一句,就知道欺負我,沒敢說出口。

好不容易幾位哥哥帶他玩兒呢,從前都嫌他不懂事,不許他過問,而今終于也有他的一份兒了。

只委屈著,回回都打這一處,以后天長日久會不會腦門上一處凹陷啊…

延芳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看你有了兩分生氣?!?

謹之聽得明他意所指,默了默,又不知道如何作答,笑容里變得有些無奈苦澀;有些人見一面你開心,卻不如不見面來得放心。

“你別笑我。”謹之講。

你別笑我癡,局勢未明,兒女情長。

你別笑我傻,虎口脫險,不長記性。

你別笑我瘋,世族嫡出,全然不顧。

怎么好好地,這就沉重起來了。延芳右手兩指捻動佛珠,一轉話頭:“看來還得多謝登王,他要不把人逮進京,我還見不著你這三兩二分的笑意。”

謹之哭笑不得,搖了搖頭,給他斟上一盞茶。

感嘆道:“果然啊,事不關己,說起風涼話是一句接一句?!?

感情不是你媳婦被逮了,還謝謝人家呢,你不放火燒人家宗祠祖墳就不錯了。

孫延芳才聽不懂他酸里酸氣的話呢,只管閉目養神,珠串輕轉,像個絕五谷斷紅塵的仙人。

董霽聽得心急,又不敢吵擾,就等著他們什么時候說個正題出來好讓他也“一展威風”!

“沒工夫風涼你?!毖臃嫉煤埽槐菊浀卣f些討打的話:“抓緊把話說了,我還得陪我家夫人?!?

聽聽這話,誰有空說你風涼話啊,少自作多情了,我家夫人還等著我陪呢;轉念一想,若不是與他這份兒交情,哪里會愿意放下妻子,小心避退眾人而來。

董霽單純,還跟著拍案子樂起來,追著話講:“就是就是,快說一說,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謹之抬手就是一個腦瓜崩兒,把董小哥給崩消停了;轉頭看著咱九少爺那一副出塵脫俗的樣子,故意說道:“你就不怕被我連累了?!?

“到時候別說風涼話,還能不能說話都不一定呢?!?

嘖嘖嘖,聽聽這屁話。

別人都是防著過河拆橋,張家少爺飽讀詩書呢,張口閉口話里話外仿佛都是盼著,這相助于他的人個個下場凄慘。

佛菩薩是吃素的,九少爺可不是。

那能吃虧嗎,當時回了一句:“你是主謀,我是幫兇,咱們倆誰說不出話還不一定呢?!?

要不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呢,這幫讀書人,狠起來自己都咒。

“你的談吐那是師出名門,我比不過你。”他飲茶落盞,扇子一打,笑道:“到時候砍頭流放,我都在你前邊兒?!?

說出來都是輕巧的,聽著好像閑來說笑一般,但他眼里憂慮,心里不安,面上笑著也是強顏歡笑;謹之從小沒幾個朋友,唯這幾個,眼看著都要被拖累了,他只是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對不對。

若一朝事敗,張氏一族百年清名毀了不說,滿門性命,還有這些冒險相助的好友們,他們的前程也都沒了。

可若在不籌謀,眼前的困頓在漫長歲月的幾十年中則反復不斷

延芳捻動佛珠的動作停頓,曲臂搭在桌上,垂眸定睛看著手里的珠串,不知想到了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釋然一笑。

他說:“朝兒畏寒畏潮,只求流放不往南邊兒去就好。”

自我安慰般地笑了下,道:“帶著朝兒去看看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的景色,也挺好的?!?

小朝從前很活潑,整日鬧騰得很,比董家小哥兒還像個男孩。從前雖然管不住,但好歹她開心肆意,不至于如今一般病弱不堪,畏風懼雨;從前她被人指點說不端莊,整日里跟著她九哥四處跑,她說了就算芳芳去打仗,她也要跟著去。

如今她九哥倒也不怕了,有什么事帶著她就好了,遠離是非之地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樣情深義重的話,聽得謹之心里那份強壓下的愧疚與不安之情更甚。

唉,好好的來祝壽怎么還越說越傷感呢,這事還沒辦呢,怎么就覺得辦不成了呢。

說點兒正經的吧,眼看時辰快到了就要開席了,小廝的腳步聲漸近,應該是要來喊人的。

老夫人過壽,這兒子女婿都在小院兒里躲著可不像話,外頭多少人等著看呢。

沒別的什么事,就是跟阿芳說一說當日需請他去幫個忙,兩人拍案一合,時辰一對就成了,剩下的也沒什么了,總不能兩兄弟抱頭痛哭吧,咱們家少爺也不像這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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