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租房，胡曉峰還是給省城的老蘇打了個電話，問他咋回事兒。

“暈，還真有人敢動老大你啊，這個阿拐，辦事真不牢靠，你等等我罵他去。”

過了一會兒老蘇回話：“阿拐說，巫右縣有點地位的混混他都打過招呼的，這次找你的肯定不是專業混混，阿拐說這事兒他會查，老大你放心吧。”

“我放心才怪了。”胡曉峰心里這么想，但還是回話說好。

老蘇跟胡曉峰，其實也就是一個資深鐵粉跟作者的關系，現實中本沒利益糾纏，或許正因為這樣，所以才能保持這么多年的醇厚交情。

胡曉峰也不想多在現實中欠人情的。

目前看來，飛馬中文網這伙人就是業余的，其實并不可怕，否則就算胡曉峰能自保，公司員工甚至作者，可能都會受到威脅。

飛馬現在忙著升到市級網站，逐芳的編輯和小說算是飛馬想要的資源，就這點交集而已。

別的網站編輯更多，書更多，為啥沒被找呢？

當然因為只有逐芳是外地人開的站，而且弱小唄。

只要胡曉峰表現得硬氣，讓匡駿知道這家也不好惹，自然偃旗息鼓。

既然老蘇在這件事上又加了碼，相信更不會有什么問題了。

第二天上班，問問幾個屬下，一切安好。

這時有電話打過來，卻是京劇團張團長說，早上他們開始《獨行丹師》的第一次排練，如果胡曉峰感興趣，可以去現場“指導”一下。

“之前有些唱詞和念白，還沒修改到位呢，這就排練了？”胡曉峰挑了挑眉。

“排練中慢慢磨吧，現場會有很多靈感出現的，以前我們搞新劇目都這樣。”張團長道。

胡曉峰不喜歡慢，但京劇團有自己的節奏也沒法子。

不過他還是決定抽出時間，去現場看看。

排練場地就在離文化廣場不遠的縣劇場里，設施簡陋，比某些名牌大學的劇場都不如，但好在平時給京劇團排練是不要錢的。

縣劇場還會經常接一些會議啊、推廣活動什么的，所以京劇團能使用場地的時間不多，到十一點就會有家企業要來布置會場，得抓緊。

胡曉峰到的時候，排練已經進行了有一會兒。

臺上的演員有六七位，意外的是臺下還坐著一個戴帽子的女觀眾。

張團長在臺上指揮，時不時發出批評，不過被批評的人只是笑，也沒怎么當回事。

再加上今天沒穿戲服，沒畫妝，一群穿著現代服裝的男女玩著半文半白的“說唱”，感覺有點滑稽。

胡曉峰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搖搖頭，往舞臺走。

劇場這么空，進來個人大家都很容易關注到，張團長見胡總來了，連忙換上笑容，親自下臺來接，然后向演員們介紹。

與胡曉峰之前想的不同，這次張團長組織的演員隊伍，年輕不算大，其中還有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甚至劇本也是讓那個叫方岱的年輕人主創。

“一直通過張團長轉達意見，咱們還沒直接溝通過，想不到這么年輕。”胡曉峰跟方岱握了握手，其實內心卻加了兩分失望。

《獨行丹師》算是傳統與網絡文化的一種創新結合，既然網絡這邊已經有胡總裁這個年輕人了，京劇團主要負責傳統部分不就好了么，咋讓新人寫劇本？

張團長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對胡曉峰露出一點苦笑。

這就明白了，估計是京劇團那些創作主力年紀比較大，不太喜歡網絡小說，也不喜歡這次合作，所以不愿參與吧。

實際出來的本子，跟胡曉峰想像的也有挺大差距，所以平時花了他不少精力提修改意見。

今天現場聽下來，還是有幾處不滿意。

“之前我有提過，從傳統戲曲中借用一些唱詞，尤其是紀念古代醫學名人那種劇，但現在我看劇本里還是沒怎么體現呢？”胡曉峰問。

張團長哦了一聲：“小方找了不少這種劇，比如《李時珍》、《張仲景》之類的，加進來效果確實好了許多，胡總沒注意到么？”

胡曉峰唉道：“這些不是現代人新編的么？”

方岱在旁邊笑著插嘴：“胡總不是行內人，大概不太了解，古代沒有講名醫的戲，因為在古代，醫生的地位并不高。”

胡曉峰眉頭一挑，看了看他。

方岱笑容幅度變得更大：“玄幻小說里面把醫術捧得很高，其實是錯的……”

胡曉峰清咳了聲：“古代醫生地位不高？那哪來的藥神、藥王、藥師佛崇拜？為什么那么多文人高官研究醫術？”

“古代沒有講名醫的戲？有看過明孤本雜劇《孫真人南極登仙會》么，有聽過京劇《刮骨療毒》么，講的就分別是孫思邈和華佗。”

“孫思邈那部戲，我還摘了兩段給張團長，張團長沒轉給這位方老師么？”

胡曉峰一口氣說了那么多，張團長這才反應過來，忙打開微信：“事兒多，忘了忘了。”

“冬雪綻江梅，景物稀奇，沙暖鴛鴦睡，泥融燕子飛。閑來時采藥鋤苗，悶后也觀山玩水。”

“愛的是青霄畔，喜的是碧天邊……好詞啊，好詞！”張團長邊念邊搖頭晃腦。

方岱表情變得有點不自然，低下頭不說話了。

你那講孫思邈的戲，都說是“孤本”了，沒看過不是很正常么。

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演員開口：“其實小方的劇本算寫得不錯了，比較白話一點，但正符合你們網絡玄幻小說的定位嘛。如果非要弄得多么高大上，只怕弄巧成拙。”

胡曉峰微笑轉向這中年演員：“這位老師的意思是，玄幻小說的定位，要低端一點，《獨行丹師》的主角，配不上古代名醫們同等待遇？”

中年演員有點不習慣被直視，但仍強硬地道：“我說話比較直，可能也不太準確，藝術沒有高低之分，但確實有雅俗之別。其實你們的原作我也看了，完全就是打打殺殺那一趟，哪有什么濟世救人。”

胡曉峰就知道，京劇團會有些人閑得牙疼，跳過自己給的梗概，跑去看網上的原著，真是麻煩啊。

事到如今，只好出殺手锏了。

“你們知道這本書的創作背景么？”胡曉峰掃視全場，頓了一頓。

“本書的作者肖陽，父親早卒，弟弟年幼，母親臥病，只剩他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支撐，你們覺得他創作這本書的初心會是什么？”

“是的，他肯定想掙錢，但原本他完全可以寫更流行的都市兵王、異能、靈氣復蘇等等，就算寫玄幻，也有大把熱血戰斗流可以寫，但他為什么選擇了不那么熱門的丹藥類？”

“因為他潛意識里，希望世上有一種藥能夠神奇地治好母親，而且他更希望是由自己親手煉制，不用去求醫生，不要他人施舍！”

“是的，最終的成文里面，他失去初心，煉出來的藥物主要不是治病，而是提升實力。”

“但這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在打工的時候，嘗盡人間冷暖，讓他發現，疾病并不可怕，貧愚才可怕，所以他要讓自己變強，讓傷害過他的人看看！”

“你們說，這位年輕的作者，或者說孩子，值不值得尊重？”

“這本書中體現的勵志精神，值不值得發揚？”

胡曉峰情緒激昂地揮著手，把面前的演員們都說傻了，只隱隱聽著好像有人無意識間吐出“魯迅”兩個字，兩個女演員似乎眼睛里帶點水光。

但并沒有胡曉峰期待的，更熱烈的反響，所有人似乎還在消化中，戲曲演員的反應可能慢半拍。

就在這時，臺下慢慢響起掌聲。

只有一個人鼓掌，那唯一的女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