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念松檢查完布莊，整個市集已經亮了起來。

九個屬下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好了。”陳念松點點頭，“去抓小老鼠吧。”

陳念松不會驗尸，但他從遺體的傷口上看出兩種信息。

一種機械而精準，避開骨頭，順著脈絡，傷口干凈，用力到位。

一種粗暴，觸碰到肋骨，持劍的人收到阻力，又換了方向，明顯是全憑一口氣。

當時他無法確定，眾多巧合匯在一起，讓他懷疑尸體的傷口可能會有內部的人經手，做過調整。

但在布莊內，又殘留兩種處理方法。

地上只有布匹的細絨卻不見半點血痕，柜臺后的椅子擺放規規矩矩但又留下一只耳環，貨架最上層的寶藍色布匹，一半纖塵不染一半有著灰塵。

兩處信息剛好能結合在一起。

但陳念松只將自己的判斷提升到七成可能。

九個屬下依舊分成三組搜查市集，陳念松徑直走向中央的酒樓。

酒樓沒留下人看家，只在門上掛著把鎖。

陳念松端起鎖，鎖孔邊緣有兩道嶄新的劃痕。

他沉吟片刻離開正門，飛身從側面爬上二樓，推開雅間的窗戶，翻了進去。

酒樓里一片漆黑，陳念松沒有點燈，只大開窗戶，讓市集的光照進來。

陳念松順著樓梯徑直上到閣樓，瞳孔猛地收縮。

閣樓四面窗戶大開，正中間擺著一張桌子。

桌子上放著一壺酒，一只酒杯，一疊花生米，一雙筷子，花生米尚有余溫。

陳念松沉下臉，沒去動桌子，徑直走到朝南的窗戶邊。

從這里，半面市集一覽無余。

半夜的冷風穿堂而過，陳念松站在窗戶邊任自己一點點冷下去。

他繞著閣樓行走一圈，又去摸了桌上花生米，露出個冷笑。

陳念松原路翻出酒樓后，沒有召集他的屬下，直接跑向第二條街，沖向首飾店。

店內有人，他沒等店家開門，抬腿踹開。

陳念松掏出腰牌在店家面前一晃而過，穿過前門，來到后院，院墻高處有一塊青苔被蹭掉了。

他看也不看店家，反身出去，拉住前面最快的一隊，“你們從哪里來的？”

快隊面面相覷，“剛從東側過來。”

陳念松丟開他們，瞇起眼打量東側一排店鋪。

他思忖了三秒，敲開了后院有樹的一家。

陳念松踩著墻壁去看樹冠，里側的枝葉有缺失的部分。

他跳下來，朝店主拱拱手，轉身要離開。

“指揮大人。”店主連忙叫住陳念松，雙手遞給他一支玉制發簪，“小的在柜臺上找到的。”

陳念松接過發簪，臉色難以抑制地陰沉下去。

……

除去守著南邊和東邊的三人，陳念松召集了所用能動的人，共有十七人。

他表情嚴肅，“小王，小張，你們去中間的玉琳酒樓，站在閣樓上，一人負責半邊，四條街從北到南數，哪條街有人出現，你們就吹幾聲哨子。”

“剩下的人依舊是三人一組，一組負責一條店鋪，統一從西往東，一刻鐘一間店鋪，不許快不許慢。”

“酒店里吹的哨子你們不用管。”陳念松一字一頓，“我去找。”

聚起的人有些騷動，“指揮大人，這是內城，這么做會得罪很多人的。”

陳念松的表情僵了僵，“為了抓捕北燕的刺客，相信大家都能理解。”

兵馬司的人相互看了看，雜亂地應諾，三三兩兩分開。

陳念松站在布莊門前，轉著手指上的扳指，“就算是蚊子，你都得出來。”

……

陳念松的新辦法效果顯著，逼出了一群蚊子，只是蚊子太多了，他根本就找不到要找的花蚊子。

天漸漸開始亮了。

“大人。”兵馬司的人再次找上了陳念松，“馬上要開內城門了，不能繼續下去了。”

陳念松眼睛都熬紅了。

他擺擺手，聲音嘶啞，“抓了多少人？”

下屬吐了口氣，“十幾個了，再抓下去，已經看守不住了。”

陳念松捶了捶頭，“都放了，這些敕造的首飾跟他們無關，肯定是被人故意放在店里，讓他們轉移視線。”

“那搜捕的兄弟呢？”下屬遲疑了一下。

陳念松長吐一口氣，癱在椅子上，“都停下，白忙活一晚，回去休息，明天晚上我做東，請大家伙吃一頓。”

下屬樂起來，連連搓手，“哪的話，大人不也忙了一晚？都是工作，都是工作。”

他嘿嘿笑著，“那大人，我們去哪吃？”

陳念松踹開下屬，笑罵道，“還想去哪吃？玉琳酒樓行不行？”

“行行！”下屬大樂，順著陳念松的力道連忙往外跑，“小的去通知他們明晚在玉琳酒樓集合！”

“……玉琳酒樓？”陳念松看著下屬離開，笑容逐漸散去，他轉動扳指陷入沉思。

……

“還要喝酒嗎？”弘七聽著頭頂頻繁響起的哨聲，轉頭去問游月紅。

游月紅沒有弘七那么輕松，她凝神聽著動靜，隨口勸道，“小心喝醉了。”

弘七在黑暗中撇撇嘴，“這么低的度數，喝撐都不會醉。”

內城卯初就會開門，市集的店鋪也會陸續開張，現在已經過了丑正，頂多一個半時辰陳念松就必須停止。

酒窖里一時歸于寂靜，只有酒香蔓延開來。

“說起來，我比較好奇。”游月紅輕聲問弘七，“你哪來的那么多敕造的首飾？”

“不是我的。”弘七隨口回答，“長樂宮里一直有太監往外賣這些東西，我記得他跟一家金鋪老板是老鄉。”

弘七和游月紅同樣在黑暗中熬了一夜。

游月紅迷迷糊糊地打著盹，每當要入睡時，樓上就會響起不同數量的哨聲，將她吵醒。

到后面，哨聲的間隔逐漸拉長，游月紅才在間隙里抓緊時間小睡上五分鐘。

哨聲突然停下，游月紅依著慣性醒來，又過了五分鐘，依舊沒有聲響，她反而一下清醒過來。

“什么時辰了？”游月紅抓住弘七的袖子。

弘七頭腦清晰，吐詞明確，“差一刻卯正。”

游月紅松了口氣。

頭頂又傳來聲音。

食指輕敲地面的聲音。

弘七一躍而起，游月紅也跟著站起。

游月紅緩緩退到角落，緊貼墻壁站立。

弘七右手執刀，繃緊身體，立在木板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