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好幾天,辦公室里還不斷有人說起慶祝會的事,就連開會的時候,賈世廷也不忘說一句:“我們這里人才濟濟,平時卻都隱藏很深嘛。下次我們得多上幾個節(jié)目!”
走道里遇到不太熟的同事,他們也會主動和麥麗打招呼。
艾咪覺得很慶幸,因為跳舞的時候喬藝的風頭蓋過了她。
“這很好,”艾米說:“大英雄都習慣在聚光燈下的,我們沒去遮擋她的風采,日子就會好過一些。要是圖一時爽快,出風頭過了頭,她日后肯定會瞧我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果然喬藝看到麥麗時,不再無視通過,而是會正眼看一下,用幾乎覺察不到的點頭表示打招呼。麥麗趕忙叫聲“喬總好!”再大幅度點下頭。喬藝被“喬總喬總”叫得多了也已經習慣了。
連陸昔的自信心也明顯增強了,每天上班都用悅耳的聲音對人說:“早上好!”然后飄然進來,身上的衣服每天緊著換,她也“一星期不帶重樣的了”。
陸昔的前臺本來就人來人往的,每天早上送快遞的、來找人的都在她這里經過,如今到這里和陸昔扯上幾句的人更多了。在前臺一堆堆的各種紙盒子中,有幾次就出現(xiàn)了幾束花,也不知道是誰送給誰的。
這天早上,麥麗一進辦公室就看見前臺又擺了一大捧玫瑰花,好奇地湊上去看,也沒個名字,正納悶這是怎么回事。艾咪后腳跟來,大呼小叫起來:“哎呦,是誰又這么有福氣啊?”
陸昔從里面出來,得意地說:“猜不到吧?是給我的呢!”
麥麗傻愣愣地問:“魏爍楠送的?”
陸昔斜一眼里面,鄙夷地說:“他?怎么會!窮鬼一個!”
艾咪壞笑起來:“嘖嘖,現(xiàn)在是大明星了,就是不一樣了!好嫉妒啊!”
陸昔樂滋滋地笑,忽然壓低聲音問艾咪:“開寶馬的算是有錢人嗎?”
艾咪也故意壓低聲音,像間諜們接頭似地說:“要看什么寶馬?3XX,一般般;5XX,還可以;7XX,算有點錢。”
陸昔朝天翻著眼睛,一副迷茫的樣子,不說話了。
艾咪和麥麗一邊往里走,一邊癟著嘴對她說:“有情況!”
倆人注意到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魏爍楠來了幾次,難得地到麥麗這邊打個招呼,又去艾咪那邊轉轉,最后才去陸昔這邊,可是不一會兒就訕訕地出來了,看上去在陸昔那里進展不順利啊。
果然中午陸昔來找她們倆一起吃飯,不見魏爍楠。艾咪不提這一壺,只顧說不想去食堂,于是三個人又出去“吃點好的”。
麥麗忍不住,問道:“怎么不和魏爍楠一起了?”
陸昔滿不在乎地說:“和他在一起好沒意思的,你們不覺得他有點娘、有點討厭嗎?”
艾咪取笑道:“哦,原來是自行車換寶馬了啊!”
“才沒有呢!”陸昔著急道:“難得和你們說幾句知心話,就笑話我!”
“好好好!”艾咪說:“我們負責給你提供正能量,絕不做豬隊友!”
麥麗聽了一頭霧水,一半明白大約陸昔是和別人有意思了,魏爍楠要沒戲啦,不禁也笑起來。
下午李察叫陸昔和麥麗去開會。進去一看老倪也在場,還有一位采購部經理盧犇。
盧犇介紹說對供應商、合作伙伴的年度審核要開始了,采購部將會牽頭操辦。首先要審核對方提交的文件,然后根據(jù)需要,可能安排到現(xiàn)場的考察。老倪負責技術方面,綜合部要出人支持一部分文書工作。
陸昔和麥麗就被李察安排去支持盧犇,兩人領命而去。
沒幾天,就有一批文件被送到她們這里。有幾個供應商的銷售經理很積極,親自送文件過來,還不斷和他們套近乎。誰都想先爭取個好印象,順利通過審核。
硅景公司的銷售經理付恩泰尤其在陸昔那里大獻殷勤。陸昔看他油里油氣的很有趣,也愿意有人在邊上說些笑話調節(jié)氣氛,那付恩泰就更起勁了。一來二去倆人很快就熟了,付恩泰就提議晚上請陸昔出去吃飯。
陸昔本來晚上已經約了別人,但心下猶豫,想著那邊反正來日方長的,今天要不要先和付恩泰出去呢?就未置可否。付恩泰一看有戲,馬上說:“晚上下班我給你電話!”說完樂滋滋地走了。
陸昔留了個心眼,從窗口看著他進了一輛黑黑的大眾車走的,就跑到艾咪那兒悄悄地問:“大眾車有多貴?”
艾咪感到莫名奇妙:“前幾天寶馬,現(xiàn)在就換大眾了?”
陸昔急道:“又來!我不認識車,問問你嘛。”
艾咪搖搖頭,說:“大眾什么車啊?高爾夫還是桑塔納啊?”
陸昔傻了,想半天說:“不知道……”
艾咪嘆口氣,說:“唉,車屁股上印了啥字嘛。”
陸昔朝天翻了幾下白眼,終于想起來:“好像P打頭的什么?”
艾咪打開一個網頁圖片給她看:“是這個嗎?”
陸昔一看,連說對對對!就是顏色深些。
艾咪懶洋洋地往后一靠,說:“帕薩特,二十萬左右吧。你想買啊?”一轉眼陸昔已經沒影了。
艾咪疑惑道:“這丫頭最近是不對勁了,搞什么名堂!”
麥麗在邊上就沒接艾咪的話頭。她最近經常和陸昔一起處理供應商文件,陸昔和付恩泰的一舉一動都在麥麗眼皮底下。看到陸昔有點避著自己的意思,麥麗就正好樂得裝傻。
這幾天麥麗自己也有煩惱,喬書華老是叮著她問去不去那個縣工業(yè)局應聘。說實在的麥麗想想就膩歪了,只是看喬書華這么起勁,不好意思直接拒絕罷了。她暗自思量該和喬書華怎么處下去呢?喬書華人品不錯,正直又孝順,從沒有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應該是個挺好的男朋友。只是和他在一起,麥麗總覺得有個無形的網要把她罩住一樣,讓她感到某種窒息感。
麥麗也并不很清楚自己將來究竟想要怎樣的生活,但她已經越來越喜歡這座城市了,不愿離開。這里似乎每天都會有精彩的事情發(fā)生,不管是自己的事、還是別人的事,全都是充滿新鮮感的。而喬書華則是在盡可能地把他自己和這個城市割裂,他總是試圖躲進一個角落里。他雖然生活在這里,心卻一直在他老家的那個縣城。
有一天麥麗終于忍不住,去找黃姐,想聽聽前輩的想法。黃姐正覺得還欠她一頓飯呢,很熱情地招待了她,兩人在一個酒吧共進午餐。
聽了麥麗的故事,黃姐笑著說:“這種事情只能看緣分的,聽自己內心,旁人哪里還能出什么主意的啊?”
看麥麗情緒煩躁不安的,黃姐只得開導開導她。
“其實就看三觀是不是合拍。兩個人的追求不一樣,這本身沒有什么誰對誰不對的。但是想要長期相處的話,大家目標就一定要一致才好,不然早晚得后悔。想在上海,就一起在上海;想去內地,就一起過去。如果去,將來窮了、富了,兩個人都要共同承擔,別到時候又覺得自己犧牲、別人欠你。如果沒有勇氣跟著去,就是緣分未到,該早點了斷。”
麥麗眨巴著眼睛看著黃姐,想了半晌說:“被你一說,好像實質上就是三觀沒一致起來。我還想在大城市嘗試一下自己的將來有什么樣的可能性,而他已經準備放棄了,還希望我也放棄。我無法想象我能跟著去他的什么老家。”
黃姐擺手說:“哦喲,看來我責任大啦!好像破壞了什么……”
麥麗苦笑說:“也可能我自己不自量力,還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奢望。”
黃姐說:“一切皆有可能。比如我是無法忍受一眼看到底的生活的,我愿意冒這個險。不過想好了可是要自己承擔的,這世界上沒有后悔藥吃。”
麥麗想開了些:“我也不想過那種一眼看到底的生活,我也愿意冒險。”
黃姐說:“以后有困難你就來找我,能幫的我一定幫!但是有一點誰都幫不了你,那就是:你自己的格局,決定了什么樣的人會出現(xiàn)在你周圍。”
麥麗正玩味著這句話,覺得好深奧,那邊黃姐已經覺得談話氣氛太沉悶了,索性要了兩杯紅酒和麥麗對喝。漸漸地倆人臉上泛起了紅暈,麥麗的心情也逐漸開朗起來。
喬書華還是每天下班在外面等麥麗。麥麗一直想著怎么才好和他說開,又感覺無所適從,拖了好幾天。
麥麗覺得自己有點嘴拙。像她和喬書華這樣的,什么都沒開始呢,有什么啊?就搞得她心煩意亂,難以啟齒。麥麗很佩服艾咪的情商,心想這種事情到了艾咪那里,大概早就被她處理得兩面光光、干干凈凈的了吧。
這天麥麗加了班走得很晚,結果喬書華還在路口等著。麥麗正又躊躇著呢,喬書華自己倒是直接了當?shù)財偱屏恕?
“我想有些事還是講明白比較好。”喬書華像是想了很久,背書一樣說:“我們家所有人都很喜歡你,很希望我們能夠在一起,我也喜歡你。但是我請你能夠考慮一下,離開上海這種是非之地。你知道嗎,工業(yè)局那個位置就是為你留的,家里托了關系,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
麥麗聽這話雖然有點意外,但被他一說開,也沒感到十分驚訝:可不是嘛,看著就像是蘿卜招聘。麥麗主意已定,說:“在這里都好好的,工作也順利起來,我實在不明白為什么你一定要回去?”
喬書華說:“我沒打算現(xiàn)在回去,是想請你先過去。這樣我們兩邊左右逢源。當然你要我一起回去,我也愿意。”
麥麗更奇怪了:“你不回去很好啊,我也不想離開這里,不是正好?”
喬書華說:“人生很短暫的,不能浪費時間,在這里你總有一天會后悔的。你不看看有多少人在這里荒廢好多年,到頭來還是啥也沒有?只有學壞的倒不少。”
麥麗十分不服:“學好學壞看各人自己!一個城市,本身哪有什么好壞?”
喬書華繞半天不敢明說,其實就是思忖著,過一陣麥麗認識的人會越來越多,各種誘惑就來了。我喬書華何德何能,又沒錢在上海買房子,哪里找得到像麥麗這樣的女朋友?可惜費了諸多口舌,也沒能說服麥麗,心下便著急。
“為了幫你謀這個工業(yè)局的位置,我們家里可真是想盡了辦法的,不能你說不去就不去。我們這樣真心對你,你想想,你這樣對得起我們家嗎?”
麥麗一下沒反應過來,朝喬書華看了半天,才說:“如果我不想去呢?”
喬書華見她心硬,生氣道:“那就只能我去!或者我另找一個人去!大把的人排著隊在我家門口呢!”
麥麗終于明白了,不由冷笑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看來我真是有眼無珠,把好心都當成了驢肝肺!這輩子我是沒有當局長的命了!”
“你可別后悔!”喬書華絕望了。
“后悔我也是自己認了!”麥麗說罷轉身就走。
麥麗一邊走,一邊就覺得胸悶,一口氣憋成了石頭。她腦子里亂成一團,就對自己生氣:幾句話就談崩了,怎么就這么沒能耐?最后搞得還好像欠他似的!
一路就這么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麥麗公交車也不想坐了,一直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張家浜市場。吹了一路的風,腦子里被吹得空空的,也沒個想頭,就坐在馬路牙子上生悶氣。
過了好久,才暗自想:這有什么呀?黃姐說該早點了斷,這不是挺好?可是話雖這么說,心情卻好不起來。
起身經過那家雜貨店時,麥麗不由自主又看了一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個雜貨店是真的關了。店里面都搬空了,卷簾門也沒鎖,只是半拉下來。就著路燈光,可以看見里面空空蕩蕩的,只留下幾把破椅子和笤帚,角落里還堆了一些紙板箱、團成一堆的簾布什么的。
麥麗徑直走了過去,剛想進去看看,腳下拌了個什么東西差點摔倒,一看原來是那個湯姆枕,被老板當垃圾扔在了門里面。湯姆枕身上的吊牌還在:原價399元,現(xiàn)價99元!
麥麗正氣不打一處來,飛起一腳踢過去,罵道:“連你也敢欺負我!”再一腳,把湯姆枕踹到了里面的角落里。麥麗叉著腰對他說:“現(xiàn)在傻了吧?還鎮(zhèn)店之寶呢,沒人要吧?”
那湯姆枕折起來窩在墻角,很是別扭的樣子,卻還咧著嘴傻笑。麥麗還不解氣,又沖上去使勁踏兩腳,才往邊上一屁股坐下。還沒想啥呢,眼淚就禁不住噗噗地往下掉,忍也忍不住。
麥麗獨自抹了會兒眼睛,心里反倒像是好受些了,就扭頭看那個湯姆,說道:“看什么看?被人甩了還覺得很爽是不是?還笑!你傻子啊!”
湯姆被踩得臉也別了過去,一條腿翻起來靠在肩膀,就像個胖娃娃摔倒在地爬不起來的樣子。麥麗眼淚還沒干呢,倒被惹得撲哧笑出來。
“好啦好啦,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fā)脾氣!”麥麗說著,心情終于恢復了:“你也是!你老板凈想著用你來騙騙那些初來乍到、不識貨的,有什么好抱怨的?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你本來也不是啥寶貝!”
麥麗站起身又抹了把臉,才走出門。
市場的那些店鋪早關門了,路燈把麥麗的身影拉得老長一段。被那微風吹過,麥麗的頭發(fā)揚起來,擋了眼睛,她心里一下覺得好孤單。猶豫幾下,麥麗嘆口氣又回到雜貨鋪里,把那湯姆拎起來,拍拍灰說:“看你這么可憐,一個人在這角落里,也不好意思欺負你了。得了,我?guī)阕撸么跄阋灿袀€家,好不好?”
湯姆一臉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