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夢回明天
- 泥星星
- 5024字
- 2019-06-17 17:31:23
萬圣節過了沒多久,小弟弟、小妹妹們又來約麥麗,一起計劃在感恩節的時候去搶購,大家嘰嘰喳喳地分派各人的任務。麥麗聽到他們連帳篷都準備好了,忍不住要笑死。
溫笛撇嘴說:“姐姐你錢多,當然看不上這點折扣啦!”
麥麗只好朝她們妥協:“好啦好啦,到時候和你們一起去搶!可是睡帳篷我可不來,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
大伙兒乘機獻媚:“姐姐你還是個大學生樣子嘛,怎么也敢稱自己老?”
“姐姐的皮膚比我們還好呢。”
“姐姐的眼睛里有一股淡淡的憂郁,好迷人喲!”
麥麗:“……”
阿香、奈奈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又是一長串的清單發給麥麗。麥麗苦笑。
麥麗如今花很多時間和這幫留學生玩。和他們在一起,讓她感覺自己的心態也像是回到了大學時代,有一種特別的純真感。
有時候麥麗和他們一起去吃飯,他們也會回請她,啃那種九塊錢一份的牛排。那肉硬得要使出洪荒之力才能嚼得動,唯一的好處是便宜。這讓麥麗想起多年前在學校食堂里吃飯的情景,那米飯也是又黃又硬難以下咽。
家里已經沒有湯姆的痕跡了,白板也被麥麗扔進了外面的垃圾桶。窗外是那條日復一日總是那樣寧靜的小路。望著變紅的樹葉,麥麗開始羨慕起那些失憶的人,比如湯姆。忘掉以前的事情,看來并不像人家說的那樣糟糕嘛,為什么那么多人拼了命要把記憶找回來呢?
又有很久沒有做夢了。自從來了美國,她的超能力就不見了,不會在夢里遇見第二天的事情。以前麥麗猜測這是不是因為日夜顛倒造成的,可是她睡午覺的時候也不做夢呀。現在她明白了,原來只有“妖精”湯姆陪在身邊的時候,她才會有超能力。反之亦然:既然妖精不在了,還做這些夢干啥?
可是這天她就是感覺心神不寧的,總覺得要出什么事。她看到鄰居老太太拉著一輛小車出門,就向她打招呼。老太太向她揮手,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很正常。
她出門散散步,看到鳥兒都在地上拼命吃,把肚子吃得滾圓滾圓的準備過冬,也很正常。樹葉黃黃的,沒有風也會一片片掉下來,很正常。
麥麗用手機發個落葉滿地的照片,艾咪、秦小容、付恩泰、阿香、溫笛等一群人都很快在后面點贊,一切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麥麗在小路上兜了一圈,緩緩地往回走,腦子里正放空著。
可是!
小路的盡頭來了一個人。麥麗遠遠地看不真切,心想反正也沒急事,就假裝到處拍照片,等一下這人,可以滿足一下好奇心,看看在這個周末清晨的時候,什么人會走在這里,這可算是有點不正常的事啦。
那人走得急匆匆,越靠近走得越快,最后都跑起來了。麥麗從眼角里看到那人跑得這么快,心想現在可以正眼看了,跑得這么快是不尋常的嘛。
麥麗一轉身,就覺得頭一陣眩暈。她看清楚了,那人是湯姆。他來做什么?
湯姆遠遠看到麥麗在路上走,就覺得像是她,跑到跟前見她轉過身來,果然是!湯姆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
麥麗看著湯姆滿臉緋紅地喘氣,就有點心慌不已,感覺自己腳底下有些站不穩,但還是故作鎮靜地問:“湯姆,是你呀。有事嗎?”
湯姆咽了下口水,有點手足無措,像是把想了很久的一段話說出來似的,開口道:“有些話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今天一定要說出來。本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可是昨晚我夢見了你。他們說夢里出現的人,醒來就該去找她。我就來了。”
麥麗淺笑一下,掩飾自己的心慌意亂,靜靜地聽。這話好像誰跟她提起過,艾咪?陸昔?一下子不記得了。
湯姆接著說:“我這段時間一直想要回憶起我和你在上海時的那些事情,可我還是什么也想不起來。我很沮喪,我想我也許是另外一個湯姆,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妖精’湯姆。我試著想要變成那種你喜歡的模樣,可是這太難了,我找不到那種感覺。后來我總算想明白了,我即便是另外一個湯姆,那又怎么樣呢?我不需要做回那個枕頭,我就是我。只要我清楚我和他有個共同點就行了,那就是,我們都愛上了麥麗。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話,我喜歡你,麥麗!”
麥麗心里“咚咚”亂跳,嘴上卻還是平靜地問:“這是真話么?”
湯姆正色地盯著麥麗說:“是的,真話。”
麥麗還在那里強裝矜持。她低著頭,用腳尖踢著落葉,湯姆只能看見她的頭發。麥麗又問:“你還會忘掉今天說的話,變成其他什么人、或什么枕頭之類的東西嗎?”
湯姆說:“不知道。但是不管變成什么,我要和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麥麗沒有勇氣抬起頭。她頓了一下,低聲說:“我也愛你,不管你變成什么。可以嗎?”
湯姆心花怒放,一把將麥麗攬進懷里。麥麗這才伸手死死地箍住湯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就像生怕他要滑走似的。無聲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滾落了下來。
在遠離家鄉的異國,在一條沒記住名字的幽靜小路邊,在千萬年的等待后,麥麗投入了她所深愛著的人的懷抱。她相信,這一刻值得用永遠來交換。
“事情就是這么簡單。”麥麗一下子想起來了,那句話是艾咪對她說的,緊跟著的還有后面這句。
這是秋意甚濃的一個周末的早晨。在蜿蜒的小路兩旁,那些樹上滿是紅色的、或又夾雜著些許黃色的樹葉,就像是畫家不小心打翻了的顏料一樣,肆意地鋪滿了目光所及之處,又和遠處掉在地上的落葉連成了一片。初升的斜陽照下來,在樹枝間分割出縷縷五彩的光芒,和那高空深遠的蔚藍,合成了一幅空靈的油畫。
難道這不是很平常的一天嗎?
幸福來得這么快,又這么直接了當,麥麗不由自主地感到很緊張。她每天都時不時地要打個電話給湯姆,只是簡單地問他“在忙嗎?”或者討論晚上到哪兒吃飯之類,確認湯姆還是那個屬于她的湯姆。她深怕那邊會突然傳來冷冷的聲音說:“我是湯姆,您是哪位?你找我有事嗎?哦?有這事?您是不是記錯了?”
她也不敢說太多話,說多了怕湯姆厭煩。
好在湯姆從不厭煩她。實際上湯姆是個脾氣很好的人,就像以前做妖精的時候一樣,哪怕麥麗小小地欺負他一下,也沒事。不過現在就算是偶爾拍一下湯姆的頭,麥麗就要馬上后悔了。
麥麗每當想起以前經常拿湯姆出氣,心里就非常內疚。她向湯姆賠罪,請他原諒她以前的種種不端行為。
湯姆聽了笑得東倒西歪。他還會裝賤,說:“好想再親身體驗一下的呢,你來欺負我吧,我做受虐狂。”
麥麗哪里舍得?她發誓再也不欺負他了,恨不得把湯姆捧在手心里才好。兩個人就這么甜得發膩地廝混在一起。好在邊上沒有哪個做燈泡的來看,不然那人準得受不了,要去廁所嘔吐了。
麥麗把回國機票退了。
聽到麥麗更改了圣誕節休假計劃,不回國,秦小容說:“總算是想明白了,是該好好玩玩。整天想著讀書、上班的,你這生活還有什么盼頭。等你下次回來咱們再聚吧!”
溫笛就慘了,麥麗把幫阿香她們買的東西給她,請她幫忙帶回國。溫笛嘴巴翹得老高,說:“本來還想跟著你在上海玩玩的呢,現在倒好,做起你的快遞來了!”
麥麗摸摸溫笛的頭說:“乖,我叫阿香姐陪你玩,一樣的!”暗地里卻心想:如今姐姐我有男朋友了,哪還有功夫陪你們浪費時間?
連著幾天,麥麗熱心地充當司機,把溫迪等幾個學生送去了機場。當一架又一架飛機滿載著留學生們飛出美國的時候,麥麗也在掰著手指頭盼著放假。
黛西提前請了幾天假,要和幾個朋友駕車去中部玩。她見麥麗不打算回國,盛情邀請她也一起去。麥麗推說自己長途坐車會頭暈,婉言謝絕。
麥麗在公司堅守到了最后一天。德里克在辦公室舉辦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會,留下來還沒走的有十來個人,大家喝了點酒,吃了幾塊蛋糕,然后互相擁抱祝福,歡天喜地地回家去了。麥麗心情好,覺得這些同事怎么也比以前更可愛了。
見到弗蘭克的時候,麥麗心里還有一點小小的別扭。不料弗蘭克卻沒事人一樣和麥麗聊了幾句,向她預祝節日愉快,并沒有問她有什么出行的計劃。
湯姆和麥麗的計劃是去滑雪。湯姆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去滑雪,熟門熟路,經驗豐富。麥麗沒玩過,充滿了好奇,里里外外先買齊了一套行頭。
那大名鼎鼎的滑雪場離波士頓市區不太遠,開車過去很方便。從對面山上望去,滑雪場就在一個有起有伏的山包上。白色的綿白糖一樣的積雪鋪滿了整個山坡,夾雜著一坨坨暗色的樹叢,變成一縷一縷的黑褐色、白色相間的不規則形狀,像極了一個長了花白頭發的男子的腦袋。一條條方向各異的雪道修得筆直,仿佛是那個人的頭發被一名手藝糟糕的理發師用推子推過了幾下一樣,無法收拾了,完全沒有了發型。那上面一個個小黑點從雪道上飛速地滑下,恰似虱子在那人的頭上狂歡。
麥麗深吸了幾口清冷的空氣,腳踩著棉花一樣的雪地,興奮異常。她揮著手到處跑,剛要喊一句什么,不料腳下一滑先摔了一跤,她就索性在地上打起滾來。湯姆跟在后面叫道:“省著點力氣吧!等會兒有你受累的時候呢!”
麥麗偷眼瞄一下湯姆,抓起一團雪丟過去,正把湯姆糊了一臉。看湯姆滑稽的樣子,麥麗大笑不止,一邊趕緊逃跑。湯姆在后面追,兩人就打起雪仗來。旁邊幾個小孩見了,馬上樂滋滋地自動加入,結果變成了一團混戰。
鬧了一陣,麥麗才心滿意足地拍著身上的雪停下來。湯姆笑道:“瞧你個沒見識的!家門口不也是有雪,不用跑這兒來打雪仗。”
麥麗說:“這可不一樣!地方不同,心情不同。我得好好刷一下存在感。”于是拿出手機來拍照留念,又擺了幾個造型,讓湯姆幫著拍了一堆照片。
照片剛曬上,一伙人就像等著她出來似地,秒速點贊。
付恩泰第一個說:“行頭的牌子不錯,可惜帽子顏色和紅衣服不配,差評。”
秦小容說:“下次一起啊。”
溫迪說:“真是好過分哪!”
阿香說:“好過分!”
奈奈說:“過分!”
艾咪說:“老實交代,攝影師是誰?”
麥麗抑制不住地得意,回復艾咪說:“抗拒,不交代。”
艾咪馬上說:“油~~!好膩。”
麥麗運動天分極高,湯姆帶著她只練了幾個回合,麥麗就能獨自上初級道了。下午的時候,麥麗開始挑戰中級,只見她像一團火一樣“嗖”地下來。轉頭看見湯姆在邊上叫好,麥麗一分心,結果摔了個四仰八叉。
湯姆跑上來扶她,驚嘆她進步神速,說:“明天可以一戰山頂了啊!”
玩到天色擦黑,麥麗意猶未盡。吃晚飯的時候麥麗還在喋喋不休地向湯姆嘮叨著自己的體會。湯姆說:“今年我們先在這兒練練腿腳,明年去加拿大滑。”
餐廳里坐滿了滑雪愛好者,看上去個個精力旺盛,情緒高漲。大家大聲談笑,熱鬧非凡,人們的臉上都洋溢著紅潤的光,這和市區那些餐館里每個人都溫文爾雅的樣子大相徑庭。
麥麗和湯姆說話也得扯著脖子喊才能聽清楚。屋里熱烈的氣氛和門外的冰天雪地形成強烈的反差,充滿趣味。
兩個人回到房間又搬出一瓶紅酒來,就著零食邊喝邊聊天。麥麗想起第一次給湯姆喝酒,還是他那次成功地幫她投訴葛睿思之后,麥麗慶祝自己晉升主管的時候了。
“你知道嗎,那次可把我給嚇死了,我都覺得要丟工作了。我說你怎么就能夠每次都押寶押對的呢?”
湯姆笑道:“我哪里知道?既然我那時候當妖精,那就自有妖精的本事吧。”
電視上正播放著一個什么搖滾樂的演唱會,樂手上串下跳、聲嘶力竭地在表演,下面觀眾如癡如醉。大家都太激動了,不時地有昏過去的歌迷被人們舉在頭頂上,接力一般傳了出去。
“體力不好的人不能去這種演唱會。”兩人說著閑話,評論著那個演唱會。
外面又下起雪來,一片片雪花無聲地飄落在窗前。
這個晚上他們喝掉了一整瓶紅酒。
他們跟著電視里唱歌。
他們敞開心扉,把各自小時候的丑事都抖了出來。
他們說了很多笑話、瘋話、傻話。
他們甜甜地睡去。
半夜的時候,麥麗有幾次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恍惚間一下子回到了上海的家里。
“湯姆,伺候本宮就寢。”嘴里喃喃說著,麥麗把頭靠進湯姆的胳膊。
早晨醒來的時候,天剛麻麻亮。麥麗第一個反應是確定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的和湯姆在一起?她忍不住去捏一下湯姆。他的肌肉結實而又有彈性,皮膚下的血色隨著她的手指一捏而褪去,馬上那股紅潤又回到了原處。很顯然,真的,他不是枕頭了。
湯姆被捏醒了,含混地說:“什么?”
麥麗柔聲地問:“你說我們現在會不會其實是在做夢呢?萬一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場幻覺,怎么辦?”
湯姆“嗯嗯”了兩下,說:“如果這個夢足夠真實,足夠美好,又足夠長,長到一輩子那么久,就算是個夢,那和真的又有什么區別呢?”
麥麗覺得湯姆說得好有道理:“如果是夢,我就不要醒過來算了。”
湯姆伸了個懶腰,嘻嘻笑道:“是不是夢,試一下就知道了。”
“你好壞。我現在想起來了,你當妖精的那陣子就是色迷迷的了。早知道的話,我那時候就該把你snoo snoo的。”
她的手摸到了湯姆的肚皮,忽然像彈簧一樣跳起來,“哎呦”一聲驚叫,一把掀開了被子。
湯姆吃了一驚,趕緊用手抓住被子,說:“又,又怎么了?”
麥麗摸著湯姆肚子上的舊傷痕,激動不已,說:“你看!你這個傷疤,是你那天和歹徒搏斗的時候受的傷,我一針一針幫你縫起來的!”
湯姆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下子笑得在床上打滾,捂著肚子“哎呦、哎呦”地,說:“這是我割闌尾留下的傷疤啊!哈哈哈!你不信的話,我們回去照個透視,看我那闌尾是不是不在了。”
麥麗愣在那里好一會,才沮喪地轟然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