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特別黑，特別安靜。麥麗和秦小容爬山活動了筋骨，吃晚飯的時候兩個人又耍瘋喝了不少酒，于是很早就睡了，這一覺就睡得尤其踏實。

曙光初現，林中的鳥叫開始此起彼伏，房間里也逐漸亮起來。麥麗醒來一睜眼，臉正對著窗戶，看見一只鳥在外面探頭探腦的，一會兒忽地又飛走了。原來昨晚都忘了拉窗簾。

房間外面是一個小陽臺，站在陽臺上可以看見正對著的后山。后面山上云霧還沒散開，大山層巒疊嶂，顯出濕乎乎卻又黑黝黝的顏色，像極了水墨畫。連綿的竹林從山坡上瀉下來，一直連到度假村的別墅邊上，卻又分明是青翠的綠色。竹枝間透進一縷縷朝陽，隨著微風灑到麥麗的臉上。

陽臺連著隔壁秦小容的房間，只見窗簾緊閉，估計她還在睡著。

麥麗深吸了幾口清冽的空氣，感覺神清氣爽起來，不由得暗自嘲笑自己：本來自己也是農村長大的，不也是山山水水的。這才在大城市住了多久，卻已經像那些一輩子在城里住的人一樣，渴望到山里度假了，矯情？

下了樓，麥麗才注意到這棟小別墅有三四個房間呢，現在就她們兩個人住著，好浪費啊！

邊上幾幢小樓都安安靜靜的，偶爾遇到有幾個早起的客人在園子里散步。看見麥麗，他們客氣地打招呼。荷花池里空空蕩蕩的，只有噴泉在那里獨自孤零零地噴著水。池塘邊上柳樹也光禿禿的，想必要到了夏天才會是荷塘垂柳的樣子吧。

她又踱到后面的小河邊，見那沙灘邊的太陽傘都收起來了，只有幾把防腐木做的椅子還擺著。從這里往小橋那邊看，其實還是蠻有一點景致的，看得出設計師是動過一番腦筋的。

麥麗心里贊嘆：“這可得多大的一份產業啊，居然就被秦小容舅舅他們家買下了？真是厲害。”

正轉著呢，秦小容也起來了。她從別墅那邊走過來，說：“你起得夠早的啊，在樓上就看見你轉了老遠。今天想玩什么？”

麥麗說：“當然是聽你啦！你玩啥我奉陪。”

秦小容樂了：“我們可以唱K，在我們房間下面的地下室里就有。大堂那樓里桌球、游泳、電玩啥的，全都有。以后你要常來！對了，還有乒乓球，這個你最厲害了，可以找楊經理陪你打，她也是專業水平的。”

麥麗也笑了：“你這個沒出息的，和我玩個什么勁？去找個男朋友才是正經！”

秦小容白了麥麗一眼：“那你怎么不去找？”

麥麗說：“也得有合適的啊？”

“就是嘛！要有合適的呀。你這么漂亮，當然可以隨便挑剔啦。我呢，我看還是先玩幾年再說吧。”

麥麗覺得奇怪：“你們家里難道不幫你張羅這些事情嗎？”

秦小容憤憤地說：“就是我們家里搞的。每次介紹對象，就像是急著要把我馬上嫁了。還沒點感覺呢，就使勁問我對方有哪點不好，干嘛不積極之類。這還有什么意思？”

麥麗笑道：“原來資源太多也是煩惱啊！你考慮過我們貧下中農的感受嗎？你身邊的那些蒼蠅里，你不會一個都看不上眼吧？談一談都不夠格嗎？”

“你怎么知道他們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們家的錢？”

麥麗一時語塞，剛想引用秦小容的話“什么人都不可靠，只有佛祖最可靠”，又怕她不高興，便“哈哈”笑了一下敷衍過去，轉移話題道：“可是你表哥好像沒這個煩惱，追女孩子起勁得很。”

秦小容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憤憤地說道：“說得是！我哥這個人其實挺好的，就這個毛病改不掉。”

秦小容說起表哥付恩泰，習慣直接稱他為哥。

“整天在外面搞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哭著找上門的有，弄出事情又去醫院、又賠錢的有，我什么不知道？有些事情他能瞞的也只有我舅舅、舅媽吧。”

麥麗哈哈笑道：“能看出來！他這方面確實有天賦。不過前陣子和我們公司合作，看樣子他工作倒還算靠譜。”

秦小容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來使勁地上下打量麥麗，把她都看毛了。“什么鬼？”麥麗說。

秦小容一拍手，做出手槍樣子指著麥麗，說：“就你了！你來當我嫂子，咱倆一起治他，還怕他不老實？”

麥麗嚇了一跳，好久才大笑起來：“你這坑挖得深的！叫我來跳？哈哈哈！”

秦小容眨眨眼睛沒說話，只是詭笑一會兒，心里卻覺得這個主意真是太棒了，怎么早沒想到？

麥麗一會兒就把這玩笑話忘腦后了，一心想著要和那個楊經理較量一下乒乓球。楊經理正在當班，抱歉地說：“這會兒上著班呢，到了下班時間來玩行不？”

秦小容說反正這會兒又沒什么客人，那些雜事情前臺都會處理的，有什么事的話，再來叫你不就行了？

楊經理和顏悅色，卻堅定地說：“可是付總把這個地方交給我，就是對我的信任，我哪里敢有一點馬虎？”

秦小容沒轍了，遺憾地說：“好吧。今天晚上怕是不行了，我們還得回上海。看來只能等下一回，才能見識你們的巔峰對決啦！”

出了門，麥麗羨慕地說：“你舅舅用人真是有水平！就連外企里面，也有很多職業經理人做不到這么自覺的。”

秦小容撇撇嘴，說：“他也就能對外面聘來的人厲害，拿我們就沒辦法啦！”

兩個人便去唱K，又去游泳池比賽游泳。這個就是秦小容的強項了，麥麗連輸了好幾輪。秦小容笑道：“你這游泳姿勢都不對啊，哪里游得快？回頭把我的教練介紹給你，讓他給你指點指點。”

麥麗一嚇：“別！游著玩罷了，你還請教練，是要當職業運動員嗎？”

麥麗平日里生活節儉，不大出來的，來到這里還覺得挺好玩。不料秦小容有了麥麗陪著，興致比她還高，起勁地領著麥麗到處竄，就像以后不會再來了一樣。

等到天都快擦黑了，兩人才想到該回去了。秦小容意猶未盡：“以后得多住兩晚，兩天來回太趕了，啥都干不成。”

趁著秦小容去開車的功夫，麥麗趕緊跑到前臺去付賬。楊經理詫異道：“付賬？付什么賬？”

麥麗也楞了：“我的住店錢吶，說好了我自己付的嘛。”

楊經理恍然大悟，笑道：“你們住的是付總的保留房，沒有賬的。平日里沒有別人用，只有他們家里人或者朋友才會來住。來之前提前跟我說一下，我就安排了。你想付錢都我都沒法收啊！”

麥麗哭笑不得，說：“這個秦小容，騙我的！”

“不這么說，你也不肯來啊！”回去的車上，秦小容還很得意。“我哪里騙你了，我們不來，那房子也是空著，沒區別的。”

正說著，付恩泰打電話來了。秦小容打開車載電話接聽，整個車廂里只聽到他在大叫：“好啊，你們！居然偷偷跑去玩，不叫上我！”

秦小容格格格地大笑，說：“來呀！現在你過來正是時候，昨天于老板的魚錢還沒付！他現在擋著我們不讓走，我們正眼巴巴地等你拿錢來贖我們呢！”

“少來！楊經理說你們已經走了好一會兒啦！”付恩泰氣急敗壞，對著秦小容抱怨了一通。

秦小容和付恩泰從小親密，平日里和他說話非常隨性，反正表哥永遠都會護著她的。

搗了一會兒漿糊，付恩泰說到了正事。原來他和公司的一位副總要一起去接待一個外國客人，結果代理公司在人員安排上掉了鏈子，說好的翻譯到不了位。大周日晚上的，急切中一下子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付恩泰就來找秦小容商量，看她能不能從熟悉的人才中介那邊找個人來，緊急幫一下忙。

秦小容說：“就這點破事把你急成這樣？哈哈哈！”

麥麗看見秦小容一面說著，一面朝自己詭笑。

“不是吧？”麥麗說，一下子才反應過來，又不敢大聲，咬著嘴唇恨恨地說：“我？”氣得她對秦小容一陣吹胡子瞪眼睛。

秦小容一副一切盡在掌控中的樣子，對付恩泰說：“地址發過來，我請的高手一個小時左右到位。”

付恩泰將信將疑：“真的？這可不是瞎弄的啊！”

秦小容還賣關子，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英語系高材生，外企白領！不過勞務費你可得加倍！”

付恩泰見她又調皮，胡亂應了幾下，再三叮囑不能馬虎！便匆匆掛了電話。

秦小容撒嬌說：“反正晚上你沒事嘛，幫我們一把唄！”麥麗無奈地朝秦小容翻翻眼睛，想：誰讓我吃你們的嘴短？

秦小容直接把車開到了一個酒店，付恩泰和一個人正焦急地等在門口。看到她們車到了，付恩泰隔著車窗就對秦小容說：“你倒是快的！客人還有一會兒才來。”一邊向麥麗點頭打了個招呼，臉上立即浮起笑容：“怎么樣，我們那地方還不錯吧！”

不等麥麗回應，付恩泰又回頭問秦小容：“翻譯呢？”

秦小容故作大驚小怪地說：“大活人放在你面前看不見？”

付恩泰順著秦小容眼神又轉到麥麗這邊，恍然大悟道：“哦？小容說的高手就是你啊！對呀，我怎么沒想到呢？真是的！只不過今天要辛苦你啦！晚飯還沒吃了吧？回頭不耽誤的，一邊說一邊吃飯！”兩只眼睛又忍不住在麥麗身上黏了一會兒。

麥麗不好意思地應著：哪里哪里。

聽秦小容叫舅媽，麥麗才發現邊上還站著有一位中年婦女，看上去和和氣氣地不大言語，估計就是付恩泰的母親了。舅媽也向麥麗客氣地打了個招呼，然后對秦小容說：“回頭他們談正事，我們倆到邊上去喝茶等著。”

不一會兒客人接來了。付恩泰一見那輛輝騰上來，就和那位副總快步上前拉開車門，把一個外國人迎了出來。麥麗也趕緊上前，幫著寒暄了一陣，四個人便進了大門，去到餐廳的一個包房里。秦小容和舅媽沒有上來，只是遠遠地跟在后面，在外面大堂坐下了。

那洋人看上去是一位個子中等的老頭，沒什么頭發，光光的大腦袋像個土豆似的凸起來，也不圓。一說話就眼睛發亮，每說完一句還喜歡啜起嘴巴，就像嘴里含著一根麥管。

麥麗聽著他口音很重，聊著聊著果然說是從蘇格蘭來的。這位蘇格蘭大爺本來是為別的事來上海的，結果有中間人覺得兩家有合作空間，就介紹過來談一談。

麥麗見他們三個都西裝革履穿得很正式，自己衛衣、牛仔褲不說，運動鞋還在爬山時踢出一道口子，很是尷尬。偏偏那三位互相之間無法交流，每說完一句，都眼巴巴地朝麥麗看，搞得氣氛很詭異。麥麗十分無奈，只好不時插一些閑話，一會兒介紹菜，一會兒聊天氣和交通，好歹大家都能輕松些。

好在蘇格蘭大爺是個很容易被逗樂的人。他一開始聽中介說翻譯還沒落實，就擔心今晚和付恩泰他們沒法有效地交流，結果見他們安排的“臨時翻譯”水平挺好的嘛。他見付恩泰和麥麗似乎很熟的樣子，還以為麥麗其實是他們公司的員工呢。和麥麗互相說了一陣笑話，他也開心起來。

外面大堂里舅媽和秦小容喝著茶吃點心。舅媽前面就注意到麥麗身材高挑，舉止得體，在外國人面前應付自如的，忍不住就問秦小容，怎么會有這么個朋友？

秦小容正有心，就一五一十說給舅媽聽，把麥麗說得天花亂墜。兩人說著，就聽到從包房里不時傳出來幾個人歡快的笑聲。舅媽更是暗暗贊許，不禁和秦小容相互看一眼，忍不住點起頭來。

客人顯然是有備而來，還拿出了圖紙，向他們展示他想要的產品。幾個人腦袋湊在一起研究了一陣。麥麗和對方來回討論各種細節，那些古怪的術語搞得她滿頭大汗。付恩泰暗想今天要是沒有麥麗的話，估計這件事就直接黃了。

麥麗終于規規矩矩地完成了任務，把客人開開心心地送走了，這才舒了口氣。付恩泰喜出望外，他沒想到麥麗不僅能做翻譯，還能幫著討論一些商務條款。結果那洋人很是滿意，當面夸了幾次他們公司很專業，很愿意和他們合作！

付恩泰一臉興奮地跑過來，把秦小容和母親又叫進包房，嚷著說要慶祝一下，來點酒。麥麗嚇得趕緊推脫。正巧那位副總也說累了，想早點回去，付恩泰這才怏怏作罷，說了一大堆肉麻的好話，才讓秦小容送麥麗回家。

秦小容不忘對他伸出手，說道：“勞務費？”

付恩泰一手指向自己母親，大笑說：“老板娘在此，您開個價！”

麥麗趕緊擺手說：“秦小容亂開玩笑！羞死人，不給你們搞砸事情就不錯啦！”她對秦小容做鬼臉，說：“都是你瞎說！”

舅媽見麥麗發窘的樣子特別可愛，又看她一身清純的學生裝扮，越發贊嘆她真是秦小容最值得交的朋友了，認真地說：“請麥麗好好吃一頓，慶祝一下是必須的，等下次你們有空！勞務費也是必須要給的！”

麥麗還想說點什么，秦小容大笑說：“老板娘都發話了，執行吧！”拉著麥麗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