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斷魂山夜

夜，深夜，漆黑無月。

黃豆大小的雨滴砸到石頭里，砸到江里，泛起波瀾。江風凄厲，吹過石頭上竅孔，好似怨婦哭聲

李但是正坐在一塊石壁下，看著江對岸，潤州的幾點燈火。

這塊石壁上方突出一片，勉強可以避雨。

棲霞山分三段，最靠近江處是一斷崖，高約二十四丈，上有亂石，下有驚濤。如至深秋，半夜風起，便如鬼哭。所以當地人稱此為斷魂崖，亦有凄慘女子立于崖上看南征將軍的凄美傳說。

他此刻就是在斷魂山。

兩個時辰前，他左臂之傷復發，又心想當歸江南，再見孫玉玉，問個清楚明白。所以既不能，又不愿再打下去，就用劍脫身而走。

天元一路跟得也緊。

不過他到了斷魂山下之時，天色突變，暴雨傾盆而來，好像只是一瞬間，夜幕就被神靈拉下，沒有清夢星河，沒有天河流星，僅僅是黑和雨。

他心想暴雨確實是脫身的最好機會，所以真氣不散，步伐不亂，沖上這斷魂崖來。

天元應是看到天色已黑，又見斷魂崖地勢復雜，怕他暗中以快劍偷襲，便未上山。

但李但是到了江邊，卻又發現自己其實無路可走。

夜色黑沉，又有暴雨，江聲滔滔，誰都能聽出汛流的急促，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在此時下江。而李但是雖然武功不錯，但這究竟是大自然的天威，不可逾越。

不過他心里也不著急，便尋了一處可避雨的石壁坐下，閉目調氣。

心境卻始終不能平靜下來，眼前一會晃過一個一身黃衣，潔凈如玉，躺在躺椅中沖著他笑的青年，一會晃過一個看不透眼上迷霧，偶爾會笑一笑的曼妙身影。

他想著自己能一開始就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就是現在也不在乎武當誤解他，天香是刻意算計還是誤解，不就是因為能有這么幾個在乎的東西？

他又想到自己好像真的從來沒有嘗試去了解一下孫玉玉，因為他不會在乎這些。

心境不能平復，就索性不再修煉，看著從石壁上滑落的雨。

他喃喃道：“趙影星肯定有問題，而你又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呢？沒有你，我的行蹤又怎么會盡在掌握之中呢？還是說就像她安慰我的一樣，這都是個巧合？”

他又想到了程鏡伽，臉上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微笑。

雖然此刻真氣被耗，舊傷復發，但其實下午小石潭邊才是他最虛弱的時刻。他那時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劍變慢了，并且將繼續變慢。

劍快從心，心亂，自然就會慢，就會亂，就不能連通。

但幸好來的是她，而且寥寥數語，現在想來雖然是安慰的成分多一點，但還是平復了他當時的心境，給他畫了個餅，讓他

能再次提起那把劍來。

他又想到了程鏡伽在沒有人的時候，確實很直白。

他當時也想直白一點，卻又沒有膽子。

想到這里，他胸頭一熱，暖意不絕而來。他眉頭一挑，從胸前摸出一顆珠子來。

這珠子在漆黑夜色中正泛著紫光，雖然微弱，卻是也有暖意不斷向外輻射，他心想這個朋友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顆紫陽珠卻是確實有不凡之處。

他把它放在眼前，細細打量，仍是看不出個什么來，便灑然一笑，想到：就是真有玄機，也輪不到你來破解，你這修劍不修道的匹夫，也想一步登天嗎？

他這一轉念，又想直接把珠子拋出，任天大地大，給有緣者得之，但到了手邊，又猶豫了。

便把珠子收回胸前，把劍放到一旁，呆呆地望著江對岸的幾點燈火，心里想著最晚明天，我一定會在找到你。

他看得癡了，又恍惚之中聽到清冷蕭聲響起，為此夜更添悲戚氛圍。

……

……

“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程師妹，好雅興。”趙影星走出避雨歇息的洞穴，隔著雨簾，對那側的吹簫人說道。

程鏡伽并沒有離他，仍是纖手持蕭，美目微閉，沉浸于聲樂之中。

趙影星自討了個沒趣，但也不尷尬，擺了下袖子，接著說道：“如此大雨，就是謫仙人，也過不去這段長江。所以李但是

一定仍在山上，不過夜黑風高，我們也是不便上山。”

程鏡伽仍是不理，青衣被風吹的震動，更顯柔弱身材。

趙影星接著說道：“按照你我的年紀，應該都是第一次見白玉京中人？”

程鏡伽放下了簫，輕聲道：“第一次。”

“可真的是氣度非凡，武功極高。”

“確實。”

趙影星比較滿意，因為他知道面前的人盡管心里可能還有疑慮，但在明面上已經接受了他給出的李但是來自白玉京，為了特殊目的大開殺戒的說法。

他也不想著說服別人，那本來就很難，只要暫時把這件事情，把這人的身份定性，就可以算完成來時那人要求自己的條款了。

江湖上有很重要的一個概念，就是來處。

李但是從何而來？

暴雨還在打著地面，程鏡伽眼神迷離，道：“明早還要上山，就算這場暴雨和他身上舊傷會減了他的幾分戰力，仍是一場惡斗。趙掌門還請早些休息？”

“多謝，多謝。”趙影星明白這已經是程鏡伽在趕他離去了，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就算不是風華絕代，也不應算被人討厭才是。

但自己到了江南，倒是像只老鼠，人人喊打了。

想到這里，他自覺落寞，轉身離去。簫聲又起，程鏡伽看著他的背影，心里卻又在想。難道天香派掌門，真的就是白玉京中人？

此夜無月無星，僅有黑壓壓一片。

她仰面朝天，任著青絲撫過臉龐，時不時的有幾滴沒被擋住的雨水砸到她光潔的臉上，目上朦朧，目光卻是無比堅定，好像就要刺破這片黑夜，看到天上的白玉京。

白玉京不得過天山，白玉京的影響力卻好像無處不在。

李但是，趙影星，到底誰是白玉京的人？

還是江南的那位掌柜，他的朋友，孫玉玉？

而如果李但是能知道她此刻這一瞬間的猶疑，絕對只會苦笑。

他一直要解釋一個很簡單的事情，武功一道，是真的有天才能無師自通的，并不一定要有來處。

而氣質和白玉京中人很像，也可能是因為他本就不是傳統意義的好人。

夜雨更大，山上山下，一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