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我的舊物堆里面看見了一個鑰匙圈，一個已經生銹的鑰匙圈。這個鑰匙圈勾起了我一段幾乎已經遺忘的記憶，讓我想起了一個老人安老。記得那是我第一份的工作，爸爸媽媽幫我找了一個民營企業當一個臨時工。本來說好是去當一個開票員的，可是原來那個開票員不愿意退休，我只好做他的助手。等于一份工作兩個人干，當然工資也要比說好的少許多了。那個不愿意退休的開票員就是這個安老，他也是我第一個師傅，一個沒有名分的師傅。
安老當時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他是一個老供銷員，后來干不動了才做起了開票員的工作。是這個十幾個人的小公司資歷最老年紀最大的一個，是經理也不敢得罪的人。他早已經過了退休年紀，但是他不愿意在家休息，依然每天上班工作，經理只好任由著安老繼續工作，我這個新來的只好給安老打下手。安老師一個嚴肅古板的人，在工作的時候經常一絲不茍。對于任何人不遵守公司紀律和規章制度，他都會嚴厲批評教育。我作為他直接屬下，當然首當其沖成為了他最好的教訓對象，我幾乎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師傅安老，對我的影響不算小。我的古板守舊，我的做事一絲不茍，我的要么不做做了就要最好的性格，其實都是安老傳給我的。雖然我在安老手下沒有多久，可是我已經被安老潛移默化了，我的許多行為舉動其實都在學習安老。雖然我從來不承認這一點，但是我心里很清楚，除了爸爸媽媽和老師，安老師我第一個學習的榜樣。我喝茶抽煙的樣子，我經常瞇著眼睛的神態，都是在學安老的樣子，只要認識安老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的樣子幾乎和安老一模一樣。
安老并不是一個十全十美的人，更加不是一個圣人?；蛟S是他資歷老，或許是他本來就是一個老供銷，所以他是一個十分厲害的角色。當時公司做白水泥生意，而且是做散包裝的零售生意，這種生意的價格不固定，相差價格十分有空間。老客戶或者是大客戶是一般客戶價格的七成，要是拿到這個優惠價的話，其中的利潤相當可觀。這個制定價格的人，在公司只有三個人，第一個人就是公司職務最大的經理，第二個人就是業務科的科長，第三個就是開票員安老。經理一般不管這種小生意的事情，小客戶沒有必要去走經理的門路。業務科長整天不見人，所以大家都只好找安老說情。
安老有他的做事原則，從來不損害大家的利益，但是也兼顧自己的好處。他的辦公桌是一張老式的辦公桌，中間一個大抽屜，放著公司的空白發票和公司的財務章。左邊靠里面的抽屜放著他的茶葉罐頭和一些私人物品，下面放著他的雨衣和替換鞋子。右邊靠外的抽屜一共三層，第二個抽屜放著一些開錯了或者是作廢的票據，第三個抽屜放著備用電子和一些雜物。第一個抽屜是空的，專門存放他的“小費”。
所謂的“小費”就是指他的好處，每一個來開票的客戶都會對安老客客氣氣的。他們知道安老抽煙，就會把香煙主動遞給安老。安老會抽一支香煙，一邊抽煙一邊給對方開具發票。開完發票之后，不會馬上把發票交給對方，而是要對方再給他一支香煙后才給對方。這支后來給的香煙就會被安老收進抽屜里面，一上午下來就有一整包的數量。安老幾乎從來不買煙，他的煙和茶都是這么來的。新茶上市的時候，一些老客戶總會自動送上一些好茶，安老也從來沒有覺得什么不對勁。一個老人告訴我，安老現在已經戒酒了，不然的話還會有人送酒給安老。
不要小看這一支支的香煙，這些煙檔次雖然不高但是也不便宜。求人辦事總不能拿太差的香煙，有的人為了獲得更低的價格甚至于一整包或者是大半包香煙一次性送給安老。安老是從來不拒絕的，給多了客氣點，煙差點價格定的高一點，不給煙不給折扣，不會主動向對方要求什么?？墒菍Ψ矫靼装怖系囊馑迹l也不敢輕易得罪安老這個老人家。我初步估算了一下，這些煙和茶加起來的金額不亞于安老每個月的工資，也就是說安老每個月拿雙份工資。當時我是一個臨時工，是安老的助手，工資是安老的四分之一，也就是說安老每個月的收入是我大半年的總收入。
說我不記恨安老，說我一點也不羨慕安老是不現實的，我早就有把安老取而代之的想法，只可惜安老不讓位，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安老也擔心我說出一些小秘密，所以也會給我一些小東西，希望我不要隨便亂說。只不過安老總把我當小孩子看，送給我一些孩子才要的零食，讓我很郁悶。有一次安老看見我的鑰匙圈壞了，第二天就給了一個新的鑰匙圈。拿著這個現在已經生銹的鑰匙圈，我好懷念當時和安老一起的日子。
安老的老伴已經走了好多年了，所以安老不愿意一個人呆在家，他只好不愿意退休，用工作麻痹自己。其實我不久之后知道了一個秘密，一個安老不愿意離開公司的真正原因。公司規模不大，所以辦公室也不多，開票和出納一間房，業務員一間房，會計一間房，業務科長一間房，經理一間房，倉庫和倉庫保管員一間房。和我們一屋的公司出納是一個四十多快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她姓陳，大家都管她叫陳大姐，只有我和安老不這么叫她。我的年紀太小，據說我和她的女兒年紀差不多，所以我只好叫她陳阿姨。安老年紀也好資歷也好都太大，所以安老管她叫小陳。她是一個話不多，手腳勤快，長得有點發福的女人。以我當時的年紀一點也不會對她有任何興趣，所以我并沒有太注意她。
不過不久之后我發覺安老有點不對勁，經常指揮我去外面辦事。每一次我回來的時候，總能看見安老坐在陳阿姨那里，和陳阿姨有說不完的話。后來我無意之間聽倉庫保管員和別人說話，這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陳阿姨的丈夫嫌棄陳阿姨發福了，所以正在和陳阿姨鬧離婚。向我這種年紀的人看不上陳阿姨，陳阿姨這一代的人也有各自的家庭，陳阿姨不由得看上了年紀比較大的安老。安老雖然比陳阿姨大十多歲，但是安老無論是體力也好家庭狀況也好，都是陳阿姨覺得合適的。所以陳阿姨給了安老一點提示，安老也希望有一個女人照顧自己的未來，也喜歡陳阿姨這種風韻猶存的。所以兩個人有了一點意思。只不過說出去不好聽，所以他們瞞著大家，只有眼睛比較尖的保管員看出了一些門道。我當時恍然大悟，原來安老和陳阿姨有這種關系，怪不得安老總要把我趕出去，陳阿姨總是給安老帶一些好吃的。
我當時畢竟是一個半大孩子，藏不住話而且口無遮攔，馬上安老和陳阿姨的事情在公司傳了開來。大家都在私下議論安老和陳阿姨，一些有經驗的人甚至于鼓勵安老和陳阿姨公開關系。本來是一件好事的事情，最后卻被我這個“攪屎棍”破壞了。有一天安老的大兒子來公司給安老送東西，臨走的時候安老要我送送他這個大兒子。我無意之中說出安老和陳阿姨的關系，笑話這個大兒子要多一個后媽了。沒想到這個大兒子堅決反對，帶著兄弟姐妹逼著安老答應他們不再結婚。為了防止安老和陳阿姨瞞著大家去領證，安老的大兒子把安老的戶口本和身份證都收走了，而且警告陳阿姨不要癡心妄想。
陳阿姨沒臉留在公司，不久之后陳阿姨離開了公司，好像去其他城市生活去了。安老也好像老了不少，不久之后他正式辦理了退休手續離開了公司。我以為安老離開了我可以正式走馬上任了，沒想到經理安排他的老婆來擔任這個開票員。原來經理從來沒有想叫我頂替安老過，只不過利用我對付安老，比安老離開公司而已。我成為了經理的利用工具，這一切都是經理在背后策劃的。害得我破壞了安老和陳阿姨的未來，害的陳阿姨離開公司，害的安老變老不得不退休，我真的對經理很失望。
我主動提出離開公司，要求要回我入的股份，可是經理公司我公司虧了錢沒有了。我離開了這家無情無義的公司，離開了我第一個上班的地方，心里覺得我只虧欠安老和陳阿姨兩個人。安老和陳阿姨的事情我沒有告訴我的家人，這成為了我的第一個秘密，一個屬于我自己的秘密。
多年后我輾轉聽說陳阿姨的事情，離開公司之后陳阿姨和丈夫正式離婚，女兒歸丈夫所有。陳阿姨一個人離開了城市，最后和一個退休教師生活在一起。只不過這個丈夫有一個厲害不過的女兒，經常針對陳阿姨，陳阿姨有苦說不出來。七年前陳阿姨的老伴退休老師過世了，女兒要把陳阿姨趕出家門，陳阿姨哀求對方留下自己，對方卻叫陳阿姨去找自己的女兒去。陳阿姨被對方趕出家門，一個人來到退休老師墓地，吃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藥走了。
安老雖然沒有死，但是已經老年癡呆好久了，或許現在已經忘記了誰是陳阿姨，也忘記了我這個小學徒。只不過我感覺對不起安老和陳阿姨兩個人。要是安老和陳阿姨在一起的話，陳阿姨可以照顧安老，安老也會保護陳阿姨的。安老不嫌棄陳阿姨肥胖，陳阿姨也不嫌棄安老年紀大了，那是多好的一對，卻因為我的緣故沒有走到一起，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他們兩個。
我的一個朋友認識陳阿姨的女兒，我通過這個朋友見到了陳阿姨的女兒。當我得知陳阿姨的女兒每年回去陳阿姨那里給陳阿姨上墳后，我要她代我買一些供品給陳阿姨，代表我給陳阿姨鞠一個躬。陳阿姨的女兒問我是誰，我只告訴她我是當年陳阿姨的一個同事，陳阿姨和另外一個老師傅是我的前輩加老師。
我親自去了一趟看望安老，安老真的不認識我，也忘記了誰是陳阿姨。我臨走的時候留下了一些營養品和安老給我的鑰匙圈。安老拿著鑰匙圈好像記起了什么，我走出安老家門口，終于小聲說出了我最想說的話“對不起”。我欠安老一個對不起，更欠安老一個解釋，既然現在安老忘記了我，那我就在地下等待安老，親口向他說一聲對不起。安老的保姆也說了，安老已經很衰弱了，堅持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