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翹說著竟直起了身子，一掃剛才的驚慌失措，她輕蔑地看了一眼魚玄機，”奴婢自服侍煉師以來，時時小心，處處約束自己，不敢有半點差池。“

”煉師想遁入道門，修成長生之道，可又不能忘了男女之歡，素日以來，這咸宜觀早就成了您尋歡作樂的風月之地。“

”煉師自己每日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卻又處處拘著奴婢，凡是有客人多瞧了奴婢兩眼，煉師便要奴婢自省其身。“

魚玄機不可置信地看著綠翹，感覺面前這個綠翹真的很陌生，”你可知我為何這么做？“

”哼，煉師不過是覺得奴婢年輕了些許，擔心奴婢搶了煉師的風頭罷了。“

魚玄機望著綠翹漸已長開的臉龐，淡淡的柳眉分明仔細的修飾過，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好一個我見猶憐的二八佳人。

一晃數年過去了，沒成想，當年那個生得骨瘦伶仃，黑黑的小女孩，已出落得如此美麗。

那天，魚玄機像往常一樣出門會友，回來的路上，路邊躺著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衣杉襤褸，頭條蓬松，全身在顫抖著。

魚玄機留下幾文錢，轉身準備離開，裙角突然被絆住了，原來，是被這個小乞丐拉住了。”謝謝好心人，謝謝好心人。。。。。。“

對上一雙烏黑澈亮的眼睛，魚玄機想起了當年和母親在妓院洗衣的日子，那個時候的她，估計也就這么大。

”你叫什么？你家里還有什么人？“魚玄機蹲下身子，問道。

”我叫綠翹，家鄉發了洪水，我爹和我娘都被洪水沖走了，家里只有一個奶奶，我和奶奶是跟著鄉親們一起逃難來到長安的。“小乞丐捋了捋了遮住臉龐的頭發，”前兩天，我生病了，沒有跟上鄉親們的隊伍，和奶奶也走散了，于是就拉下來了。“

”你現在可有去處？“

”我也不知道去哪，在這個世上，除了奶奶，就再也沒有親人了，現在奶奶也不見了。“小綠翹抹了抹眼淚。

魚玄機嘆了一口氣，”你跟著我可好？“

”謝謝恩人，謝謝恩人！“小綠翹小雞啄米般一直點頭。

從此，小綠翹就跟著魚玄機生活在咸宜觀里。看著小綠翹一天天地煥發活力，魚玄機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思緒回到眼前，魚玄機再次嘆了一口氣，”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紀，我不便再留你，既然如此，你只需認了與陳樂師的事，便去吧。“

”煉師莫要怪奴婢，奴婢只不過想過個常人的生活，也想像常人一樣婚嫁生子，平淡一生，而陳樂師已答應，不日便來迎娶我。“綠翹道。

”你真的信他的這番話？林花謝了春紅，我不愿你步我的后塵，跟了我這般久，你卻還是愚鈍。“魚玄機失望地搖搖頭。

”陳樂師說，奴婢雖然是個下人，但好歹還是清白之身，不似煉師，日日笙歌，終日與男人廝混，好好的一座道觀，已然成了青樓。“

”啪！“魚玄機一掌打在綠翹臉上，打斷了她的話。

”我怎么行事，還輪不到你們來數黑論白！世間男子皆負心之人，易得無價寶，難求有情郎！“

心突然一陣絞痛，哼，原來自己在他們的眼中一直是個笑話嗎？一個是親手培養起來的最信任的寄托，一個是心中最后繾綣著的愛的信仰，卻雙雙背叛，這是怎樣殘忍的背叛！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待我？！

看著綠翹，魚玄機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里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雙手緊握，胸脯巨烈起伏著。

”你不過是個人人唾罵的蕩婦！平時卻還端著清高，盛氣凌人！奴婢和陳樂師是兩情相悅！“綠翹吐了一口嘴角的血，狠狠地罵道。

”你再說一遍？！”這個時候的魚玄機，猶如失去了理智，撲向綠翹。魚玄機抓著綠翹的頭，死命地往墻上磕，而綠翹則還是滿嘴的賤人、蕩婦地咒罵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魚玄機累了，松開了手，而這個時候，綠翹也停止了咒罵，安靜地靠在墻角坐著，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外面的天已經漆黑，烏云遮住了月亮，寂靜陰森，雖已初春，但風仍然陰冷地嚎叫著，時不時還可以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寂靜中似乎又有讓人恐懼的力量，仿佛黑暗要吞噬一切。

魚玄機撫上綠翹的眼睛，整理了一下綠翹的衣服，端來一盤水，”平日都是你服侍我，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今日，我也服侍你一回。“

”平日你是最愛漂亮的，臉怎么能這么臟呢？“魚玄機拿著濕巾，幫綠翹把臉上的血跡擦去，而綠翹一直安靜地沉睡著，完全沒有適才的那股張狂。

幾日后，陳韙到訪，照例又是酒樂助興，酒過三巡，陳韙環顧了四周，問道，”今日怎么不見綠翹姑娘?”

“前幾日，有綠翹親人來尋，說是姑娘年歲漸長，咸宜觀魚龍混雜，久居于此于名聲不好聽，需回家婚配嫁人了。”魚玄機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陳韙只是哂然一笑，再不提起。

當日，暖陽高照，魚玄機遂把酒桌擺到了院中，院中有一片牡丹，開得正艷，它的色彩是血的殷紅，唯有近旁一株悄悄報春的黃花，黃燦燦的很是惹眼。

魚玄機拿起近旁的花鋤，狠狠地鋤了下去，可是這明黃還是扎眼極了。陳韙近身過來，”這又不是野草，是株報春花，為什么非要除掉？“

魚玄機冷笑，”亂花漸欲迷人眼，牡丹貴為花中之王，豈是野花能奪風采的？“

臨風興嘆落花頻，芳意潛消又一春。

應為價高人不問，卻緣香甚蝶難親。

紅英只稱生宮里，翠葉那堪染路塵。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魚玄機《賣殘牡丹》

牡丹盛放后盛氣凌人的模樣，同道觀里那個豪飲狂放的女子頗有幾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