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昀次日一早便接到戚子方傳來消息，戚小將軍派了最信賴的親兵過來傳訊，離秋與千承帶著吳青峰進來時水水與兩個侍女正服侍衛昀起身：“千將軍來得好早。”

吳青峰拜道：“史皇子傷情加重，再拖下去左臂便要廢了，將軍命我過來傳訊，說請您早做決斷。”

衛昀氣定神閑穿好衣裳，暗自朝水水一眨眼，后者意會道：“你且先下去，公子身后舊疾，不能顛簸，待得用過早膳、喝過藥后，再承車輦過去隨你處理軍務。”

“史皇子那里……”

“史皇子能大得過長陽長公主去？侍候公子起居是長公主的令，你要違逆，先去問過長公主答不答應！”

“樊姐姐。”衛昀連忙攬住她，朝吳青峰微微頷首，“子方的意思我明白，請他與史皇子稍候片刻，我隨后就來。”

“諾。”

離秋忙不迭追上去：“我送你。”在外面低聲道：“將軍昨夜又嘔血了，長公主下了死令，莫說樊姑娘，連大將軍都不敢這時候放他出去，還請戚將軍莫要怪罪。”

“我省得。”

待離秋帶著吳青峰走遠，水水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多謝公子，我還從沒罵過那么大的將軍！”

衛昀心道，要我喝藥時也不見你想起我還是衛將軍來！

千承猶疑道：“將軍真要去北軍大營見史皇子？”

“去那里做什么？史皇子愛演戲，那便讓他演去，我們去宮里演戲。”

“入宮？”

“是，不過不是這時候。”

于是衛小公子慢條斯理用過早膳、又頭一回規規矩矩喝完要后，終于換上官服，帶著千承進宮去：“阿承，昨夜徐先生怎么說的？”

“將軍內腑受創，此次反復比從前更甚，宜臥床靜養，不易過于操勞，更不宜騎馬射獵。”

“那我們便走過去罷。”

等衛昀優哉游哉走到宮門前已經巳時初，劉護方上了書議柔然一事，合約雖已簽下，但天水久不經戰事，駐軍還要重新整頓，且安西幾縣縣尉都有調動，牽涉重大。

溫常來報時衛凜朝劉護笑道：“誰說朕的外甥沒有為將的天分，朕看他這幾日倒對軍務頗為上心，不單南北軍諸事，想必安西那邊新傳來的戰報他也都看過了。”

“衛將軍有仁心，在軍中很受士卒信服，臣記得元和十六五年時他去過天水，對于安西形勢，洛城里除了周扈，想必沒人比他更明白的，陛下不如將他請來一道議事。”

溫常硬著頭皮：“陛下，衛將軍說，他是來請罪的。”

劉護識趣的起身告退，在殿門外與衛昀打了個照面，后者退到一邊去很是謙恭的向他行禮，他意有所指：“近來少見到小公子，想必北軍那里事務繁雜，并不輕松啊。”

衛小公子道了聲是，進得殿去當即跪倒在地，雙膝重重砸在地上，衛凜教他嚇得一驚，起身扶他：“這是做什么？”

“臣有死罪，求陛下寬恕。”

溫常在角落里對衛凜微微躬身，隨即退下，連帶殿內侍立的兩個近侍也默默走出，反手將殿門在外面闔上。

衛凜看了他幾眼：“你身上有傷，有什么話起來說。”

衛昀內傷昨夜才發作過，疼起來如何自然比他清楚，尤其跪伏在地對肺腑壓迫之力由甚，這時額上已滲出汗來，然他只定定看衛凜一眼，并未起身。

“罷了，你說吧。”

“昨日臣兄長大婚，適逢大殿下于津山圍獵，山有猛虎，傷及殿下，臣以為北軍大營中數十位醫師，殿下當無大礙，因而請戚將軍暫時主事。不料今早殿下傷情惡化，已危機性命，臣自知行事欠妥致使殿下如此，甘愿領罰。”

衛昀語調一貫不卑不亢，請罪的話說出來也沒幾分悔恨或者討好語調，殿里靜得嚇人，他也有幾分跪不住，身子微微顫抖，垂下的手握成拳，額上一片暴起青筋。

他不開口，衛凜也不開口，盯著他垂下去的眼看，見他快倒下去才忽然記起來似的命道：“溫常！”

“陛下。”

“你著人去一趟北軍大營，將朕的好兒子接回來。”

溫常一出去，衛昀當即咳起來，細小血沫子濺了他滿手，衛凜扶他坐到一邊，低聲咒罵：“沈不全簡直該死！”又道：“這里沒有旁人，何必與朕這樣生分，看你母親每回來時多自在，從朕的皇后到浣衣局里的宮女，從溫常到那些苦勞役，男男女女，這宮里無人不怕她呢！

“禮不可廢啊，陛下。”

或者是太過肖似母親的緣故，他的眉眼與衛凜也有許多相似之處，尤其此刻抿著嘴，簡直與衛凜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后者看他良久：“啊，朕看昱軒分明更像朕些，不如來做朕的兒子，往后來石渠閣里借書也更便宜。”

看見衛昀臉上露出惶恐之色來才朗聲笑道：“與你說笑的，朕倒想要你，也要看你母親舍不舍得給。”

衛昀也低聲笑了，縮成一團的眉緩緩展開，衛凜拍拍他肩膀：“你那幾個表兄實在不成器，不像你與你兄長那樣講兄弟情義，此番教你受苦了，就說是我說的，日后也不必對他們太客氣。”

千承在宮外等了足兩個時辰、連那兩個南軍衛士家里幾口人都摸個清清楚楚，衛昀出來時他正與那兩人約定改日輪休時一道去聽風肆喝酒，衛小公子拍拍他肩膀：“你真是跟著小風學壞了，將斥候那套也用在這里。”

“用斥候那套看來，將軍臉色難看，陛下斥責你了？”

“是啊，教陛下狠狠訓斥一番，現在還心有余悸。”

千承擺明了不信，跟在他后面碎碎念：“出來時樊姑娘囑咐過的，要您一出宮便即刻回去喝藥。”

衛昀垂首看宮墻墻根下的青苔，忽然想起宛州大牢，馮朗在那里拽住他領口吼：“你姓衛，可惜不是鎮江衛氏的衛，衛昀，你回洛城后才真該查查這名字來歷！”

真是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