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簪纓世族
- 天香夜羽
- 1827字
- 2019-07-02 23:50:00
元和十六年臘月二十三日,定州營戰報抵洛城,同日,奉命回洛城述職的周扈也來到洛門前。
因定州并無戰事,戰報來得極慢,周扈在章臺街上與傳遞戰報的烏風不期而遇,后者身后跟著幾個風塵仆仆的烏衣衛,騎在馬上沖他抱拳:“小將軍安好?一別經年,似乎又魁梧許多。”接著一抬手:“我送小將軍回去。”
周扈擺擺手:“還要去拜會姑母,改日再與將軍說。”
已是臘月,周慎之慣例從鎮江回洛城,周扈因此去拜會也理所應當,何況自周陽戰死后,淮安侯便一直病重,周氏能主事的也只周慎之與周扈姑侄了,烏風微微頷首:“代我向小姐問候。”
見周扈的人卻是衛珺,長陽長公主似乎方從宮里出來,一身珠玉氣勢逼人,臉上卻帶著笑教周扈心底忐忑:“前幾日戰報才到,聽聞與柔然戰事接連告捷,阿扈你功不可沒。這時候回洛城述職,確實委屈你了。”
周扈回道是陛下抬愛,不忍自己在天水受苦。衛珺又說和談一事雖已告破,陛下卻知道其中辛苦,想必要親自封賞,周扈則謙虛道:“和談不成,不敢居功。”
周小將軍畢竟年輕,如此你來我往了幾個回合,隱隱有些坐不住:“殿下在洛城,有些事定然比晚輩看得更明白,許多事還請殿下指點迷津。”
侍女鳶蘿為他添上茶,而后默默退到后面。
周扈耐住性子呷一口茶:“殿下……”
“洛城不是淮安,不能總安定下去,小將軍該清楚。蔣開之事,鎮江不會參與,冀州不會參與,那么,淮安也不要參與。天水、官州、凌城明日會有戰報呈上,是戰是和,留給幾營主官與他們去爭。”
鳶蘿捧著劍走過來,她雖出身宮廷,在武家服侍久了也平添一分英氣,襯著那柄長劍不像宮中女史,反倒更像個女將軍。
長陽長公主緩緩將劍抽開,露出一截凜冽寒光:“本宮知道周氏的劍是用來殺人的,不過這口劍是先帝所賜,名家王昇仿昭王形制所煅。小將軍是貴人,配得上名劍。”
周扈誠惶誠恐,忙起身去接,衛珺將劍重重壓在他手上,在屋里放了半日,劍柄還涼得透骨:“近日來本宮讀得最多的便是《上神事紀》,尤其昭王征西一節,寫得極好。小將軍方從天水回來,自然也拜過八千義士冢,該從中有所體悟的。”
衛珺話畢起身,鳶蘿與兩個侍女都跟上去,她走到門前時略頓了一頓:“你姑母身子不好,別為這些事煩她,再過一年便該行冠禮了,下次來,本宮也該稱你一聲侯爺了。”
周慎之的侍女被衛珺身邊宮女擋了一擋,待她走后才見到周扈,兩人往內宅走時低聲求他:“夫人染了風寒,反反復復半月也不見好,蔣開一事長公主也一直瞞著,現下夫人與小姐都還不知情,求公子莫說漏了嘴。”
又囑咐了幾句旁的,周扈一一應下,進門前刻意扯出一個笑來,可惜他在天水這半年雖未經戰事也是勞心勞力,看著比之從前憔悴許多,終究還是惹得周慎之落淚。
衛容送他出來時眼眶里也含著淚,一再要他多過來看看母親,周扈上前兩步拽掉她簪在鬢邊的墨梅,若無其事轉過身:“明日要上朝,不多留了,妹妹保重。”
當夜周扈宿在府內書房,自鎮北將軍戰死后他除非必要從不到這里來,姜氏問過周慎之病情后便走了,過不久又進來給他送官服與粥,將幾盞有些暗了的燈挑亮,最后低聲道:“別忙了,回家來也該睡個安穩覺了。”
周扈深吸一口氣,沖她笑道:“孩兒不孝,累得母親如此掛心。”
“給謝將軍去封信調阿廷早些回來,你姑母這次病得厲害……已經耽擱四娘一回,就別再耽擱阿嬋了。”姜氏摸著他粗糙許多的臉龐,從帶著細小劃痕的眉眼摸到消瘦的雙頰,“還有你與夏二娘的事,也該提一提了,益陽夏氏畢竟名門,人家姑娘總不能一直等下去。”
還有十個月便出孝期了,萬俟安德是自盡而死,叛亂的左賢王有萬俟淏去殺,可他卻殺不了與大齊簽過和書的萬俟淏。蔣開雖被處斬,他后面汶陽蔣氏卻毫發無傷,祖父、姑母重病……
周扈心里亂成一團,委實不想與母親談論這個,胡亂應承兩句便將她送出去,自己對著燈抄錄父親留下的手記。
十年前洛城時興寫手記,尤其時興將手記寫在某本書里,那時素心先生還很出名,凡女子寫手記都愛寫在那冊《杯莫停》或者《春日宴》里,男子手記則多寫在原先生書里,譬如衛昀先前看到的信陽侯手記便寫在那冊《論天下渠》里。
周扈也是從前在書房里找了半夜才找到那么一冊寫在《論天下馬》里的手記,不同于信陽侯手記生冷無趣,這冊里面大多是在隴定一線逸聞趣事,偶或插幾則戰報,也有兵法心得,總之七零八碎記了許多,后來他每頭腦混沌、心神不寧之時便拿出來抄錄幾頁,聊以平心靜氣。
今夜卻仿佛格外難以平靜,周扈將案上一沓紙全部抄完仍覺思緒不定,一閉上眼便是烏風當日披著白披風跪在他面前的模樣,定州營偏將軍眼眶泛紅,聲音哽咽:“北遼襲營,將軍,將軍……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