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四年十二月十日，萬俟安德抵邑城，邑城縣尉岳恭率軍與之交戰(zhàn)，敗，所部一萬三千余人，盡為北遼所滅，縣令陳步退守邑城。

十三日，邑城城破，城內(nèi)軍民凡五萬一千三十七人盡數(shù)罹難，遼兵轉(zhuǎn)攻西北，初破四寧，再下云州，直取隴右。

——王元好《隴定三十年·卷二》

邑城之戰(zhàn)是北遼自東大營潰逃后打勝的第一仗，尤其三天便攻下城來，一時間士氣大振，所從諸將紛紛請戰(zhàn)出兵泗水。

萬俟安德不為所動：“先去補給糧草輜重，日落時我們便撤出城去。”

“將軍，天賜良機，我們從這里打下去，頃刻便至洛城，到其時一舉攻下齊國國都，即便回不去了，萬俟成律在王庭當皇帝，您在這里當皇帝也是一樣的。”

“我的話沒有第二回。”

座下諸將紛紛退去，萬俟車犁抱著弓看他：“父親？”

“你也像他們那般短視？”萬俟安德嘆息，“我在東大營時已問過你一遍，如今我再問你，你是走是留？”

“孩兒永遠追隨父親。”

“好！總歸要死的，與其死在齊國倒不如死在我大遼、死在龍山。”

日落時，北遼殘余十萬大軍全部撤出邑城，一個時辰后，陳文正與定州郡尉終于率援軍趕到，放眼望去只見一片斷壁殘垣，邑城五萬百姓尸骨枕藉其中，在場數(shù)萬士卒莫不痛哭失聲。

此時，劉護所部七萬大軍還被困在留善大漠中。

十二月四日夜，大風從西北來，墜灰片如瓜籽，紛紛不絕，折木飛沙走石，逾時而止。（1）

——《歷代觀星書·前齊》

押解著的兩個匈人早已稟報夜里將有大風，因此白日里衛(wèi)昱洵便將行軍速度提到最快，可惜直到入夜都未追上萬俟安德，他只得下令就地歇息。

入夜后，依照匈人所說，千更下令所有人結(jié)成方陣，將馬都聚到一處，人則用頭巾掩住口鼻，藏在馬腹下以抵御風沙，周扈見衛(wèi)昱洵實在行動不便，將他塞在馬腹下后找了兩人看住他便跟著千更去周邊探查了。

夜里果然起了大風，定州雖距留善大漠不足五百里，然這樣大的風沙也是烏衣衛(wèi)未曾經(jīng)過的，尤其戰(zhàn)馬在風中易受驚，為防其暴起傷人，每人都花了好大的力氣安撫戰(zhàn)馬。

周扈剛回來，帶了一頭一身的土湊到衛(wèi)昱洵耳邊：“周邊不像有野獸出沒的痕跡，千更已將你那些弓手布置在外圍，沒什么要緊的，你放心。”

“今日一停，我們便再追不上萬俟安德。”

“邑城依靠定州、四寧，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萬俟安德豈會冒險進犯？況且以今夜情勢，他不比我們走得快，咳、咳、以秦風手下那五萬人馬，守住定州與邑城不在話下。”

“你少說話，吃進沙子去。”

周扈氣結(jié)：“你當我愿意多說？還不是費我的口舌，寬你的心！”

風沙一夜未停，衛(wèi)昱洵也一夜未睡，直到破曉時分風才漸漸小下來，周扈與千更騎上馬將附近都找了個遍也未找見萬俟安德留下的一絲痕跡，兩個匈人也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他們是真不知，刀架在脖子上也是無用的。”衛(wèi)昱洵坐在地上氣定神閑：“等吧，等曲將軍來找見我們再說。”

昨日他們已走出去近百里，大風過后，一路上所做標記十不存一，莫說曲馮山，便是萬俟安德也難找見他們。

千更已憑借日影辨出方向來，拿著這幾日繪出來的輿圖：“將軍，我們方走了不足百里，憑借輿圖不難再走回去。”

“你能否找回去我不知，我只知道將軍斷不會任憑大軍在留善大漠里干等上一日。”

“若是……”

“現(xiàn)在往回走，依軍法可是要殺頭的！”

衛(wèi)昱洵見他臉色難看，又補了一句：“放心，我們帶著那兩個匈人，只要一路往邑城走，沒錯的，有他們在，留善大漠的兇險便少了一多半。”

曲馮山最終沒來，據(jù)說中軍扎營、他去周邊探查時遭了群狼，好在他騎射功夫了得，七匹狼有五只死在箭下，親衛(wèi)聽見動靜過去時他正與兩匹狼肉搏，戰(zhàn)馬教狼咬斷了喉嚨，他左臂被狼叼在嘴里，刀鋒抵在胸口上，甚是駭人。

等親衛(wèi)們七手八腳將他從浪嘴里救出來時手臂已經(jīng)不能動了，劉護只得將烏風放到前面去頂替了他的位子，把柳平也留在中軍以便照看他。

烏風見到周扈那刻眼眶都紅了，命所從醫(yī)師仔細將他與衛(wèi)昱洵上下檢視一遍才放下心來，又命人先給衛(wèi)昱洵換藥：“侯爺與中軍在后面，天黑前便能到了，昨夜風沙駭人，你們可有什么損失？”

“虧得那些匈人有主意。戰(zhàn)馬雖有躁動，最終平安無事。”周扈往后面看了幾眼，“曲將軍怎么沒來？這路烏衣衛(wèi)該由他統(tǒng)領(lǐng)才對。”

烏風將緣由一說，周扈登時驚落一身冷汗，“白日里竟也會有狼么？還敢追到大軍近前？”

“冬日糧食緊缺，逼得這些獸類也不得不鋌而走險了，你們多是夜里行軍更為兇險，可曾遭遇群狼？”

“不曾。”

“那便好，派斥候時尤其仔細，大漠里群狼比匈人還可怖，一旦落了單，極容易為群狼圍攻，若是夜里驚了戰(zhàn)馬，炸營都是輕的。”

衛(wèi)昱洵走過來：“將軍怎么說？”

“去邑城，只要秦風能守住五日，萬俟安德連隴右也未必能到。”

注：（1）【大風從西北來……逾時而止】化用自《朔方通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