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征地
書名: 飲馬河的原風景作者名: 空心菜頭本章字數: 3057字更新時間: 2019-09-05 10:00:56
看著國道邊一天比一天多的商業和工廠,村里也開始有各種傳聞,說是離城邊較近的幾個村要成為經濟開發區,周家臺農田要被征用了,連周家臺村也要拆了,然后明年就會到高莊的地界,大家要有心理準備。
這個消息讓村里的年青人感到高興,因為他們本來也都在打工上班,沒有種地,只有老一輩的人在家守著那點土地,正好征用了得點補償,到鎮上或城里去買樓房,孩子們上中學也近。
可是老一輩的人不這么想,沒有了土地他們就沒有了寄托,種了一輩子的地突然沒有地種了,他們不知道該干啥去,愁得他們是一包接一包的抽香煙。
志志爺爺起先聽到這個消息,就愁眉不展,一聲不吭地往田野里走去。
聽葉子父親說志志爺爺是跑到父親的墳前,跟父親訴苦呢。
他說“老伙計,聽說國家要把地征用了,蓋廠蓋樓,咱們種了一輩子的地,這就沒了,以后我還能做什么呢?我真是舍不得呀,你能理解我的心思嗎?”
說完,悶頭在墳頭抽了幾支煙坐了半響,才慢慢悠悠地扛著鋤頭回村里來了。
將要沒有地種的老一代人在村里扎堆發愁,年青的一代聚在一起高談闊論想著拿補償款干點事業,還有上哪兒去發展更好。
有一個問題是村里老人們最不能受的,那就是祖墳也得遷走。
這是老人們心中過不去的一道坎。
首先是建民大叔直搖頭,說是怎么也不會答應。
祖墳遷走了,清明節上墳的時候怎么辦,據說是要遷到坐車兩三個小時遠的帽兒山,掃墓可就不方便了。
大家都覺得這是個問題。
鎮里的工作組來人說:這個問題上面早就考慮到了,每年清明的時候,會派幾輛大巴車過來,統一拉到帽兒山,方便大家掃墓,完了再把人拉回來。
這樣一說,年青人都說沒問題,老年人說再合計合計。
母親和奶奶對于要遷墳這件事也不太接受,覺得帽兒山太遠,往后清明節要給爺爺和父親上墳很是不方便。
村里其他的老人也都是這樣的感覺。
一天,工作組請了輛大巴車,說是愿意去帽兒山實地查看的村民,可以免費坐車去帽兒山看一下。
建民大叔帶著一大撥五十人去了。
回來之后大家都說帽兒山風景宜人,寧靜安謚,是個好地方,而且一路交通順暢,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遙遠。
建民大叔說:“帽兒山風水好啊,不象我們平地上老是鬧水災,先人門在山上呆著定是比在村里的平地上呆著安全呀,我看遷到那里行得通”。
既然建民大叔說行得通,大家心里的認同感就強了。
于是遷墳這件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春雷的消息一向最靈通,他帶回的消息都八九不離十。
他說有開發商看中我們高莊這塊地了,要沿著丹桂大道兩邊開發地產,從周家臺那邊開始起,已經開挖地基了,要不多久就能看到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了。
強國叔最擔心的是地被征用了之后他還能不能打魚?打了一輩子的魚,什么也不會干,不能打魚的話他還能干什么呢?
愛民大叔笑了一聲說:“魚還是能打的,地被征用了,飲馬河又沒被征用,北湖仍然是村里所有,只要有魚,你還是可以打的”。
強國叔笑了,能打魚就行。
這么說來,高莊、周家臺這幾個村子無論怎么變,飲馬河是不變的,它依然流淌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見證這塊土地的變遷。
然而,老人們是不愿意走遠的,活了半輩子的地方,他們舍不得。
愛民大叔說可以買回遷房,以優惠價格買開發商的房子,還是住在原來高莊的這塊土地上。
大伙稍稍安了心。
約摸過了半年,村里的人除了水生一人外,其余的人都簽字同意征用,只有水生的那四畝多地,在國道邊長滿荒草,格外醒目。
水生以前和媳婦在春雷的飯店前扯了塊蓬布賣音早點,干了有七八年了,生意還說得過去,不想在前年突患腦梗,落下了半側身子行動不便的毛病。
他媳婦一個人忙活早點鋪也忙活不過來,只好關門大吉了。
水生現在在家調養恢復身體,聽說要征地了,他想著在這上面打主意,硬撐著死活不簽字同意,就是想多要點補償。
隊里鎮里的相關人員上門作了多次的思想工作之后,水生仍舊咬著牙不松口,因此他家的地就沒有丈量,就那么著放在那里,再也無人過問了。
等到領補償款的那天,水生看見別人家都拿著折子喜氣洋洋談笑風生,自己又覺得有些失落,把他媳婦拉到一邊叫她去找愛民大叔說把自家地給量了算了。
水生媳婦白了他一眼說:“你不是挺橫的嗎,嚷嚷著就不簽字的嗎?怎么今又改主意了,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去的”。
水生急得結結巴巴的說:“我這手不是簽…….不了字嗎?你這個婆娘這么不賢惠,你不要錢了嗎?”
人們都笑起來說:“早想通了就好了,至于現在著急嗎?”
于是水生媳婦拿著土地承包的小本去找愛民大叔,央著把自家的地給量了。
推土機來推平土地的那一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在田頭觀看,昔日高高低低賴以糊口的水田旱地,在推土機的轟鳴聲中,變成一馬平川的黃土色。
人群中有各種復雜的心情。
看熱鬧嘻笑打鬧的小孩,依依不舍眼眶含淚的老人,毫不在意說說笑笑的青年人,和五味雜陳說不清滋味的中年人。
志志爺爺抽著煙,表情嚴肅地站在人群中一言不發,想來是最舍不得失去這片土地的人,但是國家有需要,他老人家還是非常通情達理的,為了多看一眼曾經勞作了一輩子的土地,他久久地站在地邊不肯離去。
澤強家的地整平了,葉子家的地推平了,幾個組合著的菜園子也推平了,一條小渠溝填平了,小土丘也不見了。
下一步是光宗家的旱地了。
大老遠的怎么能看出是他家的地呢?
因為光宗說他家地頭有一棵棗樹。
那棵棗樹是他家耀祖前幾年種下的,長得有小孩胳膊粗了,都結了好幾回果了。
當推土機快要推到那棵樹前的時候,光宗突然跑過去,死死的抱住那棵樹,大叫著“不能推”。
推土機停下來,愛民大叔走過來問:“光宗,你這是干啥呢,不要命了?”
光宗說:“我這棵樹長了這么大,吃了好幾茬棗了,上回丈量土地的時候,忘了給我算青苗費呢”。
人群大笑起來,愛民大叔說:“你小子想錢想瘋了吧,現在補償完了才想起來,一棵樹能有多少補償,丟人不丟人”。
光宗大聲嚷著說:“什么時候想起來都一樣,今天要是不給我補償款,我就不讓過”,說著,順勢躺下,倒在推土機的前面。
愛民大叔氣得嘴唇直顫,說:“光宗啊光宗,你真不是個東西,就是故意趁這會兒想訛點錢兒,行,你躺著吧,看有沒有人理你”。
大太陽花子底下,光宗就躺在地里撒潑打滾,聲嘶力竭地喊著叫著,大伙都替他曬得慌,推土機也停在原地不能工作。
耀祖一看這陣勢,撒腿往村里跑,估摸是回去找他媽去了。
正在僵持間,光宗媳婦秋陽跟著兒子耀祖來到了現場,一看光宗正躺在地直耍賴,秋陽拾起一大塊土碴照著光宗的頭扔了過去。
土碴正砸中光宗的額頭,飛濺起一臉的土,光宗“哎喲”一聲坐起,正要發作,一看是秋陽打的,立刻陪著笑說:“你來的正好,咱們家這棵樹還沒補青苗費呢,你來正好現在跟他們評評理,叫他們給咱們賠了”。
“呸”,秋陽啐了光宗一口說:“青苗費早給了,你不記得了有人記得,建民大叔做工作仔細著呢,錢是我領的,有這棵樹的補償,你快起來,臉都給你丟盡了”。
光宗一拍屁股起來,對秋陽說:“你咋不跟我說一聲呢,這都怪你”。
秋陽揪起他的耳朵說:“你是個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還是咋的,什么事我還都得跟你匯報一下,你咋不問問我呢?”。
說著,光宗在前,他媳婦秋陽和兒子耀祖在后,在眾人的笑聲中,一溜煙地消失在村口。
聽村里人說,光宗回家歇了沒到半小時就被人抬著送醫了,聽說是高血壓犯了。
都說他那天在地里躺下打滾用力過猛,導致血壓升起來了,昏迷了過去,幸好送醫及時才保住性命,那也在醫院住了將近一個月的院才出來。
得虧那天耀祖去把秋陽叫來了,要不然等光宗再躺個個把中頭,再一激動,沒準血往上一沖,小命就不保了,真是危險呀。
高莊村的田地被征了,村莊還在,征用的地上,暫時還沒有派上用場。人們仍然暫時可以種些蔬菜瓜果,自給自足,不出去打工的中老年人仍然舍不得放棄他們熱愛的土地,把就近的一些良田都種上的作物和莊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