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方和朱五四回到藏經閣，夏方迫不及待使起功夫一節節劈起木柴。

朱五四盤坐在草席上，津津有味誦著《金剛經》：“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

夏方雖然在對佛經的領悟力上遠遠遜色于朱五四，可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卻是十分出色，朱五四說完上句，自己一邊劈著木頭一邊就對出下句來：“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朱五四欣羨得很，嘴里叫好：“小六哥哥，你果然厲害，只聽了一兩遍，就能誦出來了。”

夏方手上沒停了劈掌，嘴里卻十分苦惱地說：“誦出來有何用呢，完全不覺得對功夫精進有什么幫助。”

朱五四關切地說：“小六哥哥，你看這本《金剛經》，共有三十二品，我們剛剛學到第三品，還不到十分之一，我覺得白胡子老和尚不會欺騙我們，耐心學下去，一定會有收獲的。”

夏方鼻子里冷哼一聲：“你倒是挺開心的，可憐哥哥我學的云里霧里。”

朱五四急著說：“小六哥哥，你這么厲害，強過我不止千百倍，你一定會學得比我好的。”

夏方放下手里的木頭，轉身說：“你說咱們學過的三品里面，你能察覺出什么對我武功有裨益的內容嗎？”

朱五四捧著臉，看著手中的《金剛經》，一會兒又抬頭看看屋頂，思索了一會兒說：“小六哥哥，我覺得是有的。”

夏方大喜，趕緊湊到朱五四身邊，“是什么，是什么。”

朱五四說：“小六哥哥，你說世間有多少種武功呢？”

夏方摸了摸眉梢說：“這個可就不好說了，現在我們學的叫做九獸爪，光著九獸爪就有九種招式，這還是全天下武功里面最入門的，黑衣大叔殺保長的那天，使用的絕不是九獸爪里面的招式，而是一種比九獸爪厲害得多的武功。再說那三個壞和尚，每個人身上都有高強功夫，連黑衣大叔自己都說，他不是那三個和尚的對手。你看，這四個人，就有四種功夫，那全天千百個會功夫的人，可不就有千百種功夫。”

朱五四看了看手里的《金剛經》說：“小六哥哥，你看這一句‘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

夏方皺著眉頭問：“這句怎么？”

朱五四接著說：“這里面講的‘所有一切眾生’，如果你換了幾個字呢？”

夏方饒有興味地問：“換哪幾個字？”

朱五四說：“若是換成‘所有一切功夫’呢？”

夏方嘴里反復嘟噥著：“所有一切功夫，所有一切功夫。。。”

朱五四接著說：“這里面說‘所有一切眾生’，就是說天下眾生的；如果你把他改成‘所有一切功夫’的話，是不是就是可以理解成，是講天下武功的呢？”

夏方摸了摸眉毛，點了點頭，思索了一會兒，看起了下句“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

朱五四見夏方的目光正在下句上，接著說：“如果把‘所有一切眾生’，改成‘所有一切功夫’，把‘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改成‘若九獸爪、若XX拳、若XX腿’，那這部《金剛經》是不是就變成一部講功夫的書了呢？”

夏方一拍腦門，“對啊，對啊。”夏方被朱五四這么一說，嘴里連連稱贊，頭卻連抬也不抬，低頭一遍遍反復誦著：“‘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所有一切功夫之類，若九獸爪、若XX拳、若XX腿’。”

夏方連連說：“是了，是了，如果這樣的話，那這部《金剛經》就是講武學的了。”

說完激動地抱著朱五四說：“怪不得黑衣大叔這樣講你，想不到你這個笨弟弟，竟然這么厲害。”

朱五四當然不知道段北亭說過什么，只是見夏方這么開心，自己也開心起來。

夏方趕緊接著看起佛經來，讀了一遍之后又問朱五四說：“那你說，后面這幾句是什么意思呢？”

朱五四也誦了一遍：“我皆令入無余涅盤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誦完冥思苦想，一會兒十分苦惱地說：“小六哥哥，依我看，這后面幾句才是這三品《金剛經》里面最難的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領悟了。”

夏方又誦了一遍，然后兩個人一起沉默起來。

過了一會兒朱五四悠悠說：“小六哥哥，你不必苦惱，我們先誦熟了，明日再見到白胡子老和尚的時候，找他解答就好了。”

夏方點點頭。

朱五四又說：“小六哥哥，我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

夏方看著朱五四說：“怎么？”

朱五四說：“昨日黑衣大叔剛剛說過叫我們午后找一無人處誦經，我本以為是黑衣大叔來教我們，怎么這么巧，昨日黑衣大叔剛剛說完，食色和尚就把我們拎到白胡子老和尚那里去學呢？”

夏方聽完，也覺得事出蹊蹺。

朱五四接著說：“是不是他們串通好了的，一邊教我們功夫，一邊叫我們學佛經呢？”

夏方思索一會兒搖搖頭說：“黑衣大叔說過，是認識三個壞和尚的，可是黑衣大叔怎么看也不是壞人，不像與三個和尚串通了。不然何必這么認真教我們功夫呢？”

朱五四點點頭。

夏方摸了摸眉梢說：“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明早練功的時候，還是要問問黑衣大叔。”

卯時初刻，林子里偶爾幾串鳥叫聲。

黑衣人又著著黑衣黑褲黑面紗來了，這一次，夏方和朱五四又足足呆了半晌。

這一次黑衣人的身形明顯高大瘦削了。

黑衣人看著兄弟兩個，嘴上嚴厲道：“昨日學的‘虎爪’一式，打來看看。”

黑衣人這一張嘴，夏方和朱五四更加錯愕了。

齊聲道：“大叔，您是練功時候又走火入魔了嗎？怎么今天的身形又變得越發高大瘦削了，嘴里說話的聲音又與前幾天越發不同了？”

今天來的黑衣人，正是喝酒和尚。三個和尚和段北亭商議好，由段北亭教授前兩招，剩下的功夫招式由三個和尚代勞。只是吃肉和尚教了‘鷹擊’和‘虎爪’這兩式之后就犯起懶來，所以九獸爪里面更深奧的幾招，就有喝酒和食色兩個和尚代勞。

今天來上班的是喝酒和尚。

見兩個孩子這樣問，喝酒和尚記住了吃肉和尚的囑咐，直接答：“是是是，昨日練功又走火入魔了，所以身形嗓音又都變了。”

夏方和朱五四吐了吐舌頭，夏方端起架勢，誦了一遍口訣，雙手揮如虎爪，直抓得樹皮橫飛。

喝酒和尚點點頭，“聽好，下面這兩式一起教授給你：“一式‘龍抓’，一式‘狼拳’。”

夏方一聽今日能學兩招，心下十分開行。

喝酒和尚道：“今后學習的招式，每一招都要以‘馬足’這一式為基礎，都需要下盤步法的配合，才能使出招式的威力，正所謂‘萬般功夫在拳腳。’”

夏方搶著說：“萬般拳腳在下盤。”

喝酒和尚點點頭：“記好口訣，先把這一式‘龍抓’傳給你。”

夏方目不轉睛看著。

只見喝酒和尚捻動步法，雙腳在地面交錯游走，身影飄忽，口里誦著：“委中殷門馳風雷，至陽筋縮走蛇形。肩貞小海應屈力，十宣開合在吐納。”說話間人已經來到樹旁，五指抓出，只一下，“噼”一聲一大塊樹干就握在手里。

夏方看得呆了，朱五四卻不知何時已經偷偷跑在一棵樹下端著《金剛經》讀去了。

喝酒和尚看了一眼夏方，手中沒有停下，緊接著又誦道：“記好了，這一式叫做‘狼拳’，昆侖如柱抱合陽，氣回仆參累旋蕩。一氣直來涌天井，指握三間盡泄去。”說完正對著樹干接連打出四五拳，直到體內運氣的氣勁消散，這幾拳打出去，樹干簌簌木屑橫飛，枝葉也撲簌簌落下來。

喝酒和尚打完這一式‘狼拳’，看向夏方道：“今日不僅僅要領悟這兩個招式，還要學會將這些時日學過的招式融會貫通。剛剛為你演示的只是‘龍抓’之后緊接著打出‘狼拳’，當這幾個學習過的招式你都領悟了之后，哪一式在先，哪一式在后，你都能判斷過交手場景之后，組合運用到得心應手，那便是學成了。”

說完在夏方身上按了按口訣中的幾處大**位，分別是：委中、殷門、至陽、筋縮、肩貞、小海、十宣、昆侖、合陽、仆參、天井、三間。

夏方領悟招式的能力，越來越強，這一招‘龍抓’一招‘狼拳’，雖然沒有打出喝酒和尚的那般大的力道，但是已足讓喝酒和尚滿意。

中途休息時候，夏方有意問：“黑衣大叔，有件事情，不知怎么，竟然如此巧合。”

喝酒和尚問：“何事？”

夏方接著說：“昨日您說教我們誦佛經，昨日下午食色和尚就把我們兩個按倒寺廟后院一個老和尚那里去學了。”

喝酒和尚聊到夏方會這樣問，回答說：“這是我和三個和尚的賭約，你們何時參悟這本《金剛經》，何時就可以離開東林寺，而三個和尚也答應，只要你們參悟了《金剛經》，他們便愿賭服輸，不去千戶博圖那里告我們殺了保長的狀。”

只是夏方急切地說：“大叔，這部佛經難懂得很，完全和學習武藝是兩碼事，要我參悟，不知何年何月了。”

喝酒和尚探頭看了眼聚精會神讀著《金剛經》的朱五四，低聲說：“你卻可能慢了，你的弟弟可倒未必。你不是一貫聰明自詡，怎地到這里卻敵不過你弟弟了？”

夏方想起，急忙問黑衣人：“黑衣大叔，您懂佛經嗎？”

喝酒和尚自是誦過《金剛經》不下千萬遍的，整部《金剛經》的精髓，都在一個“空”字，只是佛法深奧如海，自己無論如何和也不敢說自己已經參悟了《金剛經》。

喝酒和尚撒謊答說：“我可不懂，從未讀過。怎地？”

夏方臉上掛著一抹黯然，低低說：“若是黑衣大叔您懂得這部《金剛經》的話，有些問題需要大叔您指點，可是您若不懂，那也無可奈何了。”

喝酒和尚淡淡說：“這還不簡單，誰教習你，你便想誰討問就是了。”

夏方道：“大叔您不知，教我們讀佛經那個老和尚看著還好，只是那食色和尚老是一旁監視著，看得我心里總是毛毛的。”

喝酒和尚偷笑，嘴上卻說：“你管他做什么，你學你的就是。老和尚要求你什么？”

夏方答：“老和尚要求我們把每日教習給我們的幾品《金剛經》誦給他聽。”

喝酒和尚笑著說：“你記憶力超群，這還不簡單？”

夏方很有志氣地說：“大叔，您既然叫我們要學佛經，連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也說，這部《金剛經》對我學功夫是很有裨益的，所以我便盡心學了，可聽了一回老和尚講的，發覺若不細細品味其中道理，這部《金剛經》是無論如何悟不出什么益處的。昨日晚間，我和弟弟說話間，對這部《金剛經》有了一種理解，但還是有些疑惑，所以想如果大叔您懂的話，就向您請教請教。”

喝酒和尚聽到這倒是很吃驚：“雖然不懂《金剛經》，但是你倒不妨對我說說，遇到了什么不解，或許我能給你解答解答。”

夏方擺擺手，悶悶不樂地坐在地上：“大叔您既然沒誦過《金剛經》，恐怕您是不能懂得了。”

喝酒和尚怒道：“叫你說你便說，你不說怎知我幫不上你。你一身功夫都是我教的，我還不是如你是了？”

夏方趕緊賠禮，“大叔您莫氣，只是不想給大叔您添麻煩而已，既然如此，那我就與大叔您說說。”

夏方就將昨晚與朱五四關于《金剛經》和武功只見概念兌換之后的疑惑說了一遍。

夏方說：“前半段我們若有所得，只是到了這品后半段，立刻就又不懂了。‘我皆令入無余涅盤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

喝酒和尚吃驚地問：“你們是如何想起將《金剛經》中文字換成武學招數的？”

夏方向著朱五四方向一努嘴，對黑衣人講：“諾，是我弟弟先這樣說的。”

喝酒和尚心中連連不住夸贊：“好，好，好，果然是個與佛法有機緣的孩子。”

喝酒和尚說：“這樣想，倒是不錯，留著你心中疑問，明日再見到白須和尚時候，細細再問。”

夏方點點不說話了。

之所以要教兩個孩子誦佛經，無非兩個原因。一是要將佛性佛理，從小就灌輸給他們，這樣邊學功夫邊學佛法，將來二人行走江湖，便不至于墮入惡趣，再一個，其實就是給兩個孩子多設一個關卡，拖延他們離寺的時間。因為這些日子看得夏方武功精進的速度之快，讓段北亭和三個和尚嘆為觀止，可能等不到履行完三年挑水劈柴之約，這孩子的功夫就已經略有小成了。兩個孩子嫉惡如仇，一旦功夫小有成就，可就未必會像這樣聽話了。現在這個階段，還尚且時不時地嚷著要修理三個和尚，若真到功夫小有成就，興許就真的要與三個和尚周旋周旋了。

當然，這一切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夏方十八歲之前，要盡量留他在寺里，傳教他學好功夫，眼下又不能急著告訴他的身世。

本來段北亭和三個和尚是有全盤計劃的，無非是夏方短時間內決計劈不開木頭，就必須繼續留下，繼續學習武藝，誰料剛剛過了半個月，夏方就學會了“獅掌”，手劈圓木輕而易舉，這下完全打亂了段北亭和三個和尚的計劃。

段北亭和三個和尚也是非常糾結。一方面，對于夏方的領悟能力十分滿意，巴不得夏方短時間之內就學會自己傾囊傳授的所有招式，一方面又擔憂自己把夏方教到無招數可交，這個孩子勢必頑皮起來。

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所以段北亭和三個和尚才想起修習佛經這個辦法。

既然夏方領悟功夫如此神速，那么領悟佛經好了，畢竟佛經的深意要比功夫奧一高了何止百十倍。

見夏方失望的樣子，喝酒和尚十分擔憂，生怕夏方學全了幾人教習的功夫，便躍躍欲試。

喝酒和尚問道：“這個賭約，我并沒有與你們倆商量，你們不會臨陣脫逃吧？”

夏方一臉不情愿：“大叔，我本以為學了功夫之后，他日有所成就，先報了受這三個和尚欺負的仇苦，只是您這一賭，卻不知這《金剛經》我何時才能悟透了。想來三年內離開東林寺，是不可能了。”

喝酒和尚問道：“這么說，你們兄弟兩個愿意陪著大叔赴上與三個和尚的這場賭約嘍？”

夏方底氣十足地說：“那是自然，這般無情無義的事情，我們兄弟二人決計做不出來。大叔如此含辛茹苦教我們功夫，大恩還沒報答，怎么能辜負大叔一番栽培，再說，我和我弟弟，未必會輸給那三個和尚。”

兩人齊齊看向朱五四，朱五四捧著《金剛經》正津津有味讀著。

喝酒和尚看向夏方，心中想著：”九獸爪里面的九式功夫，夏方已經學會了六式，真是讓人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