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過了這么多天,兩人才發現,世界真的很大啊,他們以為快到鄰省了,可鬧了好幾天才出了市。
后面該怎么辦,兩人心里都有些亂,陳小黛不肯上山了,她想中考,她想住沒有蚊蟲的房子,想擦花露水。她想著要是沒有這些東西,現代人類簡直活不下去。
顧原的憂慮仍然在他的罪行上。他雖然留下了交代事情的材料,但信不信是警察的事,跟他沒關系,如果院長事情圓的好,他大概還是要坐牢的。
最后顧原這么想:坐牢怎么了,大俠也有坐牢的,坐牢總比回書院強,總比回家強。
陳小黛又提自首的事,顧原答應了。
陳小黛開導他說:不管最后怎么判你,我都等你。
顧原說其實這是兩碼事,你終究要回去中考的,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所以顧原交待的頭一句就是:我來自首,我是人販子,她是無辜的。
◇
顧原后來又見到陳小黛,已經是一年后的暑假了。
顧原從山上下來,兩人一起去了市里,先去商場溜真冰,不到10分鐘陳小黛就不肯玩了,于是兩人花一陣功夫,在車站附近找到一家招待所,隨便登記了號碼,然后一起到房間里去。
空調讓房間涼快起來,顧原下樓買了兩碗炒面,上來時茶已經泡好。兩人在房間里吃完炒面,很自然地做了該做的事。
做完之后抱著聊天,逐漸有了冷靜的氣氛。
陳小黛聊起山里那段日子,顧原也跟著回憶,回憶道他有一次好不容易抓來一只兔子,準備扒皮,生火要煮。而陳小黛卻在一邊,說他是如何殘忍,她還說她不吃,因為她屬兔。
忽然間顧原沒了耐心,因為他知道,陳小黛就比他大半年,壓根不屬兔。
也不知陳小黛為什么這么說,總之顧原很惱火,暴怒起來,直接把兔子活活燒死了。
陳小黛回想起這件事,又說顧原太殘忍,顧原也不說話,掐她脖子。
陳小黛求饒,說疼疼疼。又說那條繩子要是在就好了。但也是這些原因,她認為根本就不喜歡顧原,或許只是喜歡被他欺負到死,就像那只兔子一樣。
陳小黛說,那一定是最幸福的事。
顧原看了她好久,把她摁下去。
第二天,兩人去城隍山,陳小黛說要替顧原燒香,消罪祈福。
廟里沒什么人,燒完香兩人在樹下找了個水塘,坐石頭上休息。
陳小黛說,她爸出事了,她現在自由了,親戚給她張羅去了省城上學,想要顧原一塊去。
陳小黛說,以前她沒錢,現在她有。顧原在那里做什么都可以。
顧原不說話,只是低頭看著水塘。天藍藍的,以致水塘里都是藍色的。
那一刻陳小黛的眼里有些慌亂,但是她還是假裝鎮定,看顧原要干什么。可顧原什么都沒干,看完水塘后就拉著陳小黛走,去山上的招待所。
到了晚上,突然開始下雨,雨勢漸大,窗戶不停地響。那是在那個月里唯一下雨的一次。
房間在一樓,空調聲音太響,有兩只難抓的蚊子。
睡到后半夜,陳小黛手機響了,迷迷糊糊說了兩句。
最后陳小黛把顧原叫起來,說想看日出。
陳小黛說,她那時候特別興奮,認為顧原剛出少管所沒多久,精神恍恍惚惚的,必須見到多看陽光。
顧原不肯動,下面卻挺挺的,她就說去看日出,就在日出時做。
日出前還有白茫茫的霧氣。卻不那么冷,四下里傳來鳥叫聲,不一會兒織成了交響曲,幾只膽大的鳥落在一旁,靜靜地看他們。
陳小黛把頭發攏了攏,往地上一躺,說來吧,然后看著越來越亮的夜空。
和女香客一樣,她一開始一聲不吭,只是平靜地看他,漸漸才有了興致。
事后她說,她現在能自己做主,誰也攔不住她。除了顧原之外,她也沒什么想見得人,高中在省城,她肯定會被孤立,但是她沒時間想這些,她只想考上大學,找份好工作,過日子。
顧原一直盯著太陽,其實他對這一年陳小黛發生了什么還不知道,她似乎變了很多,但又一點沒變。
他說起在少管所的事情。
那天小胖來看他,兩人一碰頭,小胖就笑了,顧原剃了光頭。
小胖以為顧原會很久不會出來,于是說道:我在市里跟別人賣電腦,有些個朋友,有條件就來看你。然后他問顧原有什么人要帶話,顧原說沒有,又說,你別做壞事,也不用來看我。
他照辦了。他走后,再也沒有人看過顧原。
陳小黛聽完后,眼紅著說:顧原,你真是個笨蛋,我不該那么說,把你害成那樣。
顧原道:我不是笨蛋,你也沒害我。
陳小黛吻了他一會,又背著坐上去,看太陽。
顧原點了一支煙,一起看太陽。
極目四野,都是明亮的世界,然而陳小黛忽然間掉了眼淚。
過了一會,她的神情還是非常痛苦。顧原捏她的腳:開心點。
陳小黛說,你這禽獸,都是你害的。
陳小黛說,她終于發現了,是指顧原從一開始就在意她的腳,很小很好看。然后她躺下來,說太亮,便用手臂擋著臉。
最后陳小黛說,她不清楚她倒地在追求悲痛還是逃避悲痛,但結果似乎是一樣的。那時她很想死去,但是太陽出來了,于是她不再忍耐,大聲叫出來。
過了很長時間,天完全亮了。兩人收拾好站起來,看見馬路上已經有了車,就牽著手回去。
后來幾天再也沒有別的計劃,顧原和陳小黛一直在招待所里。這是因為該了的都了了,外面的世界也無吸引力,這之后大約是要各自直面人生的,所以別離生情,好似再也不會相見似的。
陳小黛說,她一輩子只會有他一個男人。她說,這是因為第一次的那天,她已經跳樓死了。
但余生總要過下去,有錢當沒錢過,沒意義就尋點意義,顧原便是其中之一。
回去的車上,陳小黛問顧原以后做什么,顧原也沒說話。
陳小黛說,他其實天資不錯,體力特別好,肯吃苦,只要入對行,還是很有前途的。比如去學武,以后當教練,或者當個馬師也可以。只要他說,她可以托人打聽。
最后陳小黛又問了一遍,省城他愿不愿意一起去,在那里他做什么都行。
顧原沒說話。
陳小黛說這是她最后一次發出邀請,說完的那一刻她突然渾身無力,就癱軟下來,抱他胳膊。她突然說其實別的事都不重要,甚至去不去省城都無所謂,而且在那一瞬間,她只想讓時間暫停。
因為那一瞬間她失去了目標,因為從當初下山時,她便失去了他,也失去了自己。
陳小黛說,在小時候,大人從來沒有顧過她的感受,所以越是長大她偏要逆著來。
可如今大人們不見了,她也不知自己在逆著誰。
最后陳小黛說,看來我們不能一起渡了。
陳小黛說完這些之后,車也到站了。
已是傍晚,顧原跟她道了別,然后走回山里。
至少今天為止,再也沒見著他。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