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的時節，我提著一壺酒，坐在瓦欄邊，聽著說書人響木一拍，說著不切實際的話。

仙魔兩國互相抗衡多年，人們對那些絢麗法術，高超功力已經不感興趣。唯有那段有關仙后和魔府少君的風月還在津津樂道，據說那仙后生來就法力無邊，眼瞳中有半月浮白，是神明的預兆。少時不事修煉就功法大成，師從明崇仙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可惜年紀輕輕就逝世了，不然仙國該是多輝煌。

再說這魔府少君，卻是一個翩翩公子美少年，少有威名，本是修仙道上一新星，不想轉投了魔府。

這二人本該極少交集或是在戰場上互相敵對。誰知這仙后好酒，有時喜歡在醉仙樓賴賬。剛好碰上這魔府少君，趁著醉意調戲人家。

“美人芳名？”

“你要做什么。”

“賒賬自然要留名。”

“這么小氣！”

“你看那柱子上就有我的名！”女子打著酒嗝指著，那是一句詩，半江瑟瑟半江紅。

藍瑟。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名字。

這是仙國最為出名的名字，少時天縱之才，家族覆滅流離在外。一朝歸來便是萬人之上的仙后，國君獨守她一人，空置后庭。

傳說她美貌絕倫，冷艷如月，最喜赤腳雪地起舞，能引得月華大盛，白熒流連。

又言她不喜規矩，行為最是放肆。是妖后，穢亂宮闈，令國君顏面掃地。

她還善妒惡毒，因垂涎美男子，竟是在對其新嫁娘下毒。

最終還因求而不得，在雪夜起舞后自盡。也有流言稱是國君忍無可忍終于還是將她賜死。

有人稱守夜侍衛看見仙后在雪中曼舞，月華如練，美人如月中仙子，娥眉輕蹙，隱有憂愁。身后枯樹中半枝紅梅斜斜探出，月白色的衣角露出稍許，那夜只有國君穿著這種顏色衣裳，也是仙后說了一句俊俏。

總而言之，都說仙后是為情而死。我悻悻地摸摸鼻頭，有些汗顏。雖然是有些悲傷情事，可也不是主因，我是喝酒喝死的。當然其中彎彎道道的就不必細說了。

想當初，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風流故事里的主角還有人們口中的淫婦毒婦，真是感慨萬千。

我不就是貪飲了幾杯酒，醒來就已經在冥府里，冥君駕車從月色穿過，我倒是醒過來，剛好看著如盤白月觸手可及。

“你竟然醒了？”他手顫抖了一下，紫紅色琉璃美酒滴在羊絨毯上，葡萄美酒的香味散開。我忍不住吸吸鼻子，眼前有紫紅煙霧繚繞，隱約見到一個茶色衣裙女子蹲著，手中是琉璃色的杯盞，青絲如瀑，那裙擺上細細密密地繡著芳草連天，唯有一只紅蝶翩飛。

“你是誰？”

“我，冥君臨越。”

“紅蝶美人？”

冥君有一瞬停滯，隨即搖頭，將一杯酒擲來，一手接住。

“你本不該上此車的。”

“那我上了又如何。”

“便是死人了。”

“那你帶我回地府去嗎？”

“不！陽壽未盡，不入冥府，我從你的魂魄中得不到美夢。”傳說冥府冥君掌管世間鬼魂游魄，超度輪回，卻原來只是為了一個美夢成真。

我仰頭飲下酒，紫紅色酒水和著月光傾瀉入喉，微有些苦澀。

“你的酒有些澀，活得不暢意？”

“我是人間的仙后，又有何不暢？”用力把酒盞扔開，眼看它融在月色中，化作一縷白煙。

“既然死不掉，不如你幫我做幾件事，我給你投個好胎！怎樣？”

“好啊！”

“不過你在人間的壽元卻要折下一半，給我釀酒喝。”

“可以啊！”

天邊微微有著魚肚白。

這個世上少了一個罪人。

卻多了一個冥府行者。

“你去人間游玩，去給我賞賞長安城里的繁華，無悲寺里的桃花，記得去拿十里煙波那酒娘釀的神仙醉！還有在游船上聽聽黃花河畔邊的笙歌夜夢。記得去找人間的癡情人聽癡情事，那就是你的差事！記得嗎？”

“你好煩！”

“記得嗎？記不住的話，我就刻在你腦門上，看你還敢不記得嗎？”

一葉輕舟蕩過夜水，白月倒映融在波光中，有些明亮的哀愁化在水中。

“藍瑟！”風中帶有驚訝的話語從岸上傳來。待看清來人的臉色有些蒼白。

“嗯。”我有些驚訝。

夜色長河中立于舟上的青衣女子回頭，右額有著紅色的花鈿，恰似曼珠沙華。

“我就知道你沒死！”許洲歡喜極的蹦跳起來。

我偏頭打量著他，有些訝異。

這世上竟有人真的尋到我了。

我這一生很是荒唐，作為人子，不事供養連敬佩都無，在危急存亡之時反而勸著家族有志之士洗洗睡，不要報復什么的。好不容易動凡心，卻是一個大坑，埋葬了自己，至死才能解脫。他人辜負我，我也負他人，無情無義得緊啊！

未曾想，兜兜轉轉，回來路上清冷無霜，卻有一人早已等候許久。

“你不是棄了我嗎？”許洲走時罵得我狗血淋頭，恰恰我心虛有罪，不能反口幾句。氣得心口疼，最終也是傷心。

“我這不是聽說你死了嗎？我的確生氣，你也是錯了！總歸再如何苦悶，也不該置氣尋死。”他最是臭美，如今卻風塵仆仆，總是梳的油光水滑的頭發也是亂糟糟的。想必擔心得很，我抿嘴，摸摸眼角。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是啊！你好好的就行。”

看來我也不是一無是處，還是有人記掛著的。

白幡翩飛在雪中，仙國國都一片白茫，也空中揚灑的雪花也寂寥靜默許多。今日仙后避世七日，仙國皆素，連最為勤懇從不誤朝政的國君也休朝不去。

白茫茫一片中，停放靈柩的靈堂前老樹卻是開滿花，很是艷麗的顏色，堆堆砌砌的煙霞紫紅得醉人。那是她最為喜愛的晚景，蒼白的面容安靜地躺在棺木中，唇上還余留一絲殷紅，她不喜點唇。

國君跪坐在旁，靜靜地看著她，猶如是以往她煩悶不樂時偷偷躲在樹上睡覺，白色梨花灑滿衣襟，他所求的不過美夢里有自己的一句話語也好。

當然不會是訣別的話。

“阿瑟。”自從藍瑟盛妝坐著龍鳳步輦進入未央殿，成為他的妻，他便如此稱呼她。

冥幣燃盡的灰燼從火盆中翻飛飄灑，窗欞割裂的月色白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