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的考試成績下來了，總體成績不上不下，偏科有些嚴重。

“怎么辦，我都不想告訴我爸了。”

信子杵著頭，一塊苦瓜臉面對費城，費城在看他的書。

“那就別告訴，下次好好考，再讓他知道。”

“可是我不想騙他。”

“那就跟他說，解釋一下，畢竟剛開學，他會理解的。”

費城把女孩子的心思想得太直來直去。

“可是這么差，我怕跟他說會讓他失望的。”

費城放下書，無奈地看著信子。

“那你到底是要說還是不說？”

“我想說，但是我又不想說。想說是因為我想讓他知道我的近況，想讓他了解我的成長歷程，想和他分享我生命里每一個大大小小的結果。不想說是因為，不想讓他失望，他這么辛苦，我給他的回報卻是這個樣子。”

信子說著，歪過頭趴在桌上，費城看不見她的眼睛。

但她這樣一說，費城就感受到了她的糾結彷徨是來自哪里。

對母親，他也是這樣。

他和母親會定期通話，他亦總是將自己的近況告知母親。

母親遠在異國他鄉，不能親近他的生活，只好靠簡單的話語來獲悉他的狀態。

他最近做了什么事，此前做的事有什么樣的結果，他的心緒有什么變化。

他都想告知母親，可是，有的話，他還是忍住了沒有和母親開口。

每每話到嘴邊，腦海中閃過母親垂下眼瞼失落瞬間又抬頭安慰他的樣子，他又一轉話鋒，決定將會讓母親失望的消息堵在心里，不同母親說。

掛掉電話他總有些愧疚和空落落的感覺。

母親這么愛他，他害怕自己讓母親失望，然而其實是一種對于這種愛的不自信，在內心深處，他害怕這種失望積攢下去會削弱母親的愛。

空落落即來自這里，潛意識里，他于此明白自己原來孤獨。

明明有愛自己的父母，為什么又會害怕有朝一日他們不再愛自己呢？

這究竟是他的不該，不該對父母抱有這種不自信，認為當自己讓他們失望太多次就會失去他們的愛。

還是他的父母，沒有給予他足夠的安全感，沒有足夠的溝通和交流來讓他感受到，他們對他，原來愛得深沉。

有的時候人們害怕讓親愛的人失望，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對于他們的愛，使自己不想讓他們因為自己而感受到失望這種壓抑的情緒，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們亦害怕這份失望最后導致的是失去他們的愛。

信子的父親平時本來就忙，信子從來不說，她體諒父親的辛苦，其實她很需要他的陪伴，她想要他參與一些自己的成長，而不是單單為這種成長提供物質條件。

然而很多人就困在這里，陪伴和生活必需，你只能選擇一樣。

被生活推著走的大多數普通家庭，這已經是常態現象。

信子很努力的壓抑自己內心的逆反，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中有個小壞蛋在不斷長大。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好幾次都要控制不住那個小惡魔從內心跑出來，她想告訴父親那些潛藏在心里的話，用一點也不體諒父親的方式，用不考慮說出來會使父親怎樣傷心的方式。

因而那是個惡魔，是她心里逐漸長大的惡魔，和她共生。

她想告訴父親她其實很需要他更多的關心，不是只有給她提供的物質，不是只默默地用她不知道的方式愛她。

父親為數不多的在家的時候，和她相遇的時候，他也總是在玩手機。

躺在沙發上，和她聊幾句話，社會時事，新聞，偶爾信子會提到自己在學校的事，他也總是扯到社會層面上去，告訴信子要怎樣努力學習，以后進入社會要怎樣。

每次這個時候，信子總覺得自己再沒什么能拿出來和父親繼續探討的問題，只好任由兩個人沉默下去。

信子有時會很難過，她覺得父親一點都不明白她，不懂她，也不去關心她的成長。

她覺得在父親的世界里，只要她健康、平凡、安分的長大，然后過安穩的生活，就是一種成長了。

有時信子甚至悲觀地想，父親只是把養育她愛她當做一種任務，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女兒，所以他要做這些事，而沒有考慮過，她的成長是什么樣的歷程，她會在什么年紀，經歷什么樣的事情，我要怎樣去引導她，教育她。

大概就是某天無意間的這種想法，導致了信子心中小惡魔的誕生。

于是信子對父親抱有隱隱的懊惱，夾雜著對父親的諒解和自己懊惱父親的愧疚。

“那不然你改一下你的標準，就告訴他一部分。這樣的話，又說了你的成績，又不會讓他失望。”

費城提出解決辦法，算是蒙混過關的心理。

“怎么說？”

“你就說你們對英語進行了小測試，你的英語還不錯，但你覺得最近理科知識學的有點吃力，不過你會繼續努力。”

“那這不也算欺騙嗎？”

“這哪里有欺騙的意思，完全合理啊，你只是沒有把學的吃力的結果換成了過程告訴李叔而已。”

“你這不是鉆空子嗎？”信子嘴上還在嫌棄費城提出的方案，但酒窩已經悄然爬上左臉頰。

“你能不能換個優美點的用詞，這叫巧妙利用語言。”

見信子不糾結了，費城歡喜。

“那我就這樣跟我爸說了，下次再好好考個好成績給他。”

信子解決了煩惱，眉眼舒展開來。

“信子，你說人為什么害怕讓自己親愛的人失望？”

費城眼睛看著陽臺外，空蕩的院子，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家，顯得有點冷清。

費城突然這樣認真地問，信子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和他一起看著遠處，沉默了好一會。

“也許是，看見他們失望的時候，我們心里會產生更復雜的情緒，慚愧，失落。慚愧在自己不夠優秀，失落在他們對此做出失望的表情，而非鼓勵，哪怕那失望只存在片刻。”

“沒有不想讓他們難過的因素嗎？”

“當然有，可是說到底，我們的害怕更多來自于對自己的否定。”

“什么否定？”

“否定他們的愛，否定自己能擁有他們的愛足夠久，否定自己能被那樣愛。”

信子說得云里霧里，可是說出來費城一直以來不愿意承認的事情。

他用去做好每一件事情，盡量顯得云淡風輕，讓自己保持在同齡人甚至是大部分人中的佼佼者的位置。

最大的原因，就是以此獲得父母長久的關心和愛，他以為只有這樣，才能實現。

費城沒有想到信子會這樣回答他，不加修飾，就這樣坦白直接，揭開真實而顯得有些自私的殘酷真相。

“這大概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吧。”

費城輕輕嘆息。

“也許吧，但就算只是我一個人這么認為，我也不覺得有什么，大概這算是一種自私，表面為了別人的情緒著想，其實根源是在出于對自己的袒護。一邊持有這種自私，一邊盡力去減少這種自私的發生，對我來說，是一個完善的過程。我不逃避，也不為此羞愧。”

信子帶了淺笑，臉上是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