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尹慕哲對林燁的敵意就沒有削弱過。

其實后來他不是沒有想過，那時候也許是林燁正處于一個比較叛逆的階段，所以才會說那句話，故意做出傷人的舉動。

也許她自己并不覺得那有什么，只僅僅為了報復因為尹慕哲他們去家里做客才被父親發脾氣數落，所以故作姿態的挑釁。

可是她太低估那句話對一個男孩子的自尊心來說，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

尹慕哲曾試圖說服自己放下敵意，不要去和一個女孩子計較。

可是他做不到，每當看見林燁，他的腦海里就不停地浮現那句話。

父親到處借錢的時候，他已經懂事了，他明白家里的難，自然也明白為了借錢，父母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有一次他半夜起來上廁所，撞見父親在門口抽煙。

那時他們租房住，一家四口，住在一間小小的房子里，用簾布作隔間。

為了不讓他們聞到煙味，父親只好把門開著，坐在門口的臺階上。

月光清冷的灑下來，尹慕哲看見父親心里的惆悵。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父親原來也不是什么都能解決，他也有愁苦的時候。

英雄的形象并未因此模糊，但是那時他的心里，意識到自己也該長大。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的心里開始成熟，表面仍然嘻嘻哈哈哈，心里卻開始裝事。

也許是伴隨著對父親的真正認識，從心里衍生出的對他的心疼。

使他覺得林燁的話不是對他的嘲諷，是對父親的羞辱。

他可以忍受對他的諷刺，但是他沒辦法原諒她羞辱他的英雄。

哪怕是一時無知、一時任性也不可以。

有的話一旦說出口，它的效應就已經形成了一種永久性的存在，和做一件事情一樣，當你決定實施的時候開始，它就已經沒辦法回轉改變了。

林燁給他的傷疤，他沒辦法原諒。

可是相同的，在憎恨的同時，他自己也在背負。

說到底，這一份不原諒，折磨的是他自己。

父親已經不在了，所有他曾經承接過的東西，都已經一并消逝。

好的壞的，稱贊或是羞辱，不管是誰給的，來自哪里，什么時候。

都煙消云散。

他覺得累，其實也不是一定要去恨，去憤怒，才能使他表達對父親的心疼和崇敬。

現在，以后，讓自己變得快樂，輕松一些，也許才是對父親的交代，也是對自己的交代。

他會試著，去放下。

林燁倒是沒太在乎，她自然是想要報復他。

不僅因為他們使父親沒由來地對自己大發雷霆，也因為她在他們面前丟了面子。

她看向進門的尹慕哲的時候，尹慕哲正在看她。

和尹慕哲一樣，她也在打量他。

濃烈眉眼，高鼻梁，棱角鋒利，嘴唇緊抿。

他的眼眸里滲出的冷氣顯示他并不樂意來到她家。

林燁的敵意從那一刻就開始萌生，沒有一個正處于青春期的少女會喜歡一臉不樂意的客人到自己家做客。

況且她林燁本身也不是個好客之人。

對她來說，本來你就是不請自來，還擺出一副討厭死了我不想來的模樣，豈不是更使我討厭？

早先前聽母親抱怨父親，為何要請他們來自己家做客，萬一又來借錢怎么辦？

她心里只記住這一句，原來這一家人，從前是向他家借過錢的。

想要報復尹慕哲，用這一句也就夠了，她沒想過對他來說會造成什么后果，只圖一時火氣發泄得暢快。

不懂當時究竟給尹慕哲造成了多大沖擊力的林燁，到現在也一直以為尹慕哲是小肚雞腸，竟然為了一句話記恨她這樣久。

更使她憤怒的是，他現在寄居在她家，竟然對她沒有一點討好的姿態，反而愈加冷漠。

現在，兩個人在同一屋檐下，所謂冤家路窄也不過如此，每天總要見上那么一面。

每次見面，尹慕哲從不主動和她說話，她有時忍不住挑釁他，他總能迅速地反擊，且總能戳中她的痛點。

大概，可以說，他比自己的父母還要了解自己。

如果這份了解能變成友誼的話，她林燁其實也求之不得。

畢竟，她也覺得孤獨。

她只能慢慢試探，也許這是一件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事情。

“我要費城的聯系方式。”

林燁暫時還沒辦法學會不那么趾高氣昂地和尹慕哲講話。

她只好盡量直接，不多加情緒。

尹慕哲低頭吃飯，不作任何反應。

“尹慕哲，我在跟你說話。”

林燁氣結，他完全把她當做空氣，也盡量使自己在她眼里是空氣。

“怎么，還要沾著費城的光才能做你的長輩嗎？”尹慕哲冷冷地，說了一句很長的話。

“怎么，我難道不是借著吵架才能聽見你和我說這么長的話嗎？”

林燁不甘示弱，作出反駁。

“不然呢？我跟你還有其他的交流方式嗎？”

尹慕哲扒完最后一口飯，整理餐具。

“我一開始可沒有跟你吵架的意思，是你挑起的。”

“我也沒有和你吵架的意思，你哪一個字眼聽出來我想和你吵架了？”

在繞話和抵賴這方面，林燁承認，她確實比不過尹慕哲。

放眼周圍，他尹慕哲應該是這方面的強者了吧。

不過這種風格跟他的冷調搭配起來，是有點滑稽。

明明是冷漠的溝通，不容侵犯的樣子，又做出耍賴的事。

林燁只好默默認輸，不跟他計較，畢竟這個年紀的男生，心里年齡想當于三五年前的自己。

想想自己如果同三五年前的自己溝通，確實也會存在不小的代溝，她只好做出讓步了。

“我要費城的聯系方式。”

“你不是他同桌嗎？”

林燁語氣收斂了，尹慕哲也收斂起自己的劍拔弩張，話開始變短。

他的潛臺詞是，你是他的同桌，似乎比我更容易要到他的聯系方式。

“可是我不想給他要，那樣顯得我太主動了。”林燁面露難色，是一個少女的猶豫害羞。

原來她也有柔軟的時候。

“吃飯是你主動加入的。”

林燁聽出來了，他是說她已經做過比要聯系方式更主動的事了。

確實，沒能經過同意，在對方還在猶豫要如何委婉拒絕她的時候，她先行決定了對方的決定，確實是有夠主動。

不過，那也是因為有尹慕哲的存在，她才不覺得那算主動，她算是借了尹慕哲的便宜。

“你就說，給不給。”林燁被拆臺，干脆放了話，擺出隨便的姿態。

尹慕哲很無語，明明知道答案的事情，她竟然還要再出口問。

尹慕哲懶得回答她，徑自離開廚房，甩開長腿邁上樓去。

留林燁一個人在廚房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