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偏僻荒蕪的山路,謝離跟在馮鈺的身后,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下山。
忽而,馮鈺停下腳步,驀地轉過身來。
他神色冷峻,語氣森寒:“方才看到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
謝離先是被他的眼神以及話語中的狠戾震懾住。愣了一瞬,回過神來,頓時反唇相譏道:“怎么,怕我壞事?”
馮鈺目光微凝,眸底似乎躥起一絲火苗。
回到宛城后再次遇見謝離,既是意外,卻也在意料之中。這方天地的一灘渾水已被他攪亂,謝家自然不能獨善其身。
決心回到舊地時,馮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其實是無比渴望想要再次見到謝離的。
即便與她注定殊途,之前又傷她頗深,重逢怕也只是徒惹她傷心。但就算如此,他還是想再她一面,只要能遠遠再看她一眼就好,只看一眼便好……
可他沒想到的是,謝離會找到了這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偶然發現的秘密,可能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災難。
馮鈺望著她,突然感到一陣難言的痛楚郁結。如今的謝離已經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明媚少女,她變得沉穩,變得內斂,模樣清冷,不茍言笑。一雙清湛動人的眼睛淡淡睨過來,疏離冷漠,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略定了定神,他沉聲道:“這件事干系重大,不要惹火上身。”
謝離淡淡笑了下,卻絲毫不領情。
兩個人開始針鋒相對,言語之間互相試探,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倏爾,馮鈺一把握住謝離的肩,眼神狠戾:“那你呢,你是站在哪一邊的?”
謝離有些吃痛,如此近的距離下,彼此眼中深藏的情緒倏然清晰。她唇角微挑,冷艷漠然的臉上幾分嘲諷,幾分審視:“我的立場,與你何干?”
馮鈺凝眉不語。
謝離見他沉默,神色冷漠道:“你心中從來只有仇恨與責任,不允許旁人靠近半分。我努力過,掙扎過,而今已經徹底放棄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會再糾纏你,也不會再被你利用了?!?
馮鈺沒有吭聲,望著她的眼神卻幾度變化。這些年來他孑然一人,并非不容人走近。
非是不愿,而是不敢,他已經無法再承受失去了。
可此時,看著她分外冷漠的表情,以及眼眸之中流露出的失落、失望,眼睜睜地注視著那抹炙熱最后歸于沉寂。他的堅持,他的冷漠,他的意志力,不自覺就開始一寸寸瓦解。
此時此刻,他只想緊緊抓住眼前這個無比重要的人。
他義無反顧地吻了下去,像是要把那些無法言語的情緒一并傳遞過去。
謝離幾乎有些透不過氣來。
片刻后,馮鈺稍微退開一點,目光晦澀地看著她的眼睛:“對不起?!?
沈楚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馮鈺眸中情緒翻騰,忽而喃喃道:“我喜歡你?!?
謝離的眼睛驀地紅了,少頃伸手抱住他。
她不知道馮鈺最終會走向何處,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怎樣的命運,這段攜手相伴的旅程也許注定是短暫的,可此刻他們全然信賴眷戀,是彼此唯一的救贖。
許導喊卡后,江蘺有一瞬間的恍惚。她與沈寂維持著相擁的動作,怔怔地望著彼此。
這樣近的距離下,四目相對,江蘺霎時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虛妄。
他是沈寂,還是馮鈺?
是江蘺,還是謝離?
馮鈺和謝離縱然結局凄婉,但至少兩情相悅,有過心靈相契的時刻。而她與沈寂,在拍這部戲之前,連和平相處都做不到。
她將自己的感情傾注在謝離的愛情上,與她同喜同悲。
可戲總有落幕的時候,她借由角色感受到的一切總有一天將會被全部收回。
已經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了。
江蘺垂下眼眸,不敢再看沈寂,輕輕掙開了他的手。
“這條應該沒問題吧?”她似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沈寂。話畢,不等沈寂回答,率先朝許導那邊走去,很快,熟悉的腳步聲緊隨其后。
兩個人跟著許導看畫面回放,屏幕里擁吻的兩個人看起來出奇地默契和諧,神情動作珍而重之,宛如一對恩愛眷侶。
沈寂問道:“許導,這條還成吧?”
許導摸著下巴,一時沒吭聲,眼珠轉了幾下,見江蘺一臉緊張地盯著他,頓時有些樂了:“過了,之前局促個什么勁兒,就要像這樣耍開著來嘛?!?
許導還真是老脾氣,戲好怎么都行,戲演不好,得,凍得你魂魄升天。
確認這條過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劇組人員忙著收拾道具器材,三個閑人站在一處聊天。
許導抽出一根煙點上,突然問沈寂道:“你今晚要下山?”
這些天一直在拍外景,他們整個劇組都住在山上的民宿里。
沈寂點頭:“去見個朋友,當晚就回來,不會耽誤明天的拍攝。”
許導瞥他一眼:“我是擔心晚上開山路不安全?!?
江蘺也有此擔憂,瞥了瞥沈寂,可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沈寂看了看腕表:“已經換了熟悉山路的司機,不礙事的。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
許導點頭:“注意安全?!?
沈寂漫應了聲,轉向江蘺,微笑道:“明天見。”
江蘺被他的笑容恍了神,下意識道:“路上小心?!?
這晚回到民宿,江蘺簡單吃了點東西,便借口勞累,一個人躲回了房間。
拍戲其實是一個很勞心勞身的事情。你要入戲,全情投入角色,感受他的情緒,他的人生。隨著劇情的推動,演員受到角色的影響,自身的情緒狀態也會隨之起伏變化。
江蘺躺在床上,回憶和沈寂拍攝時的點點滴滴,最后,反復咀嚼沈寂對于她那個問題的回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這個世界很公平,每個人都會遇到讓你心動喜歡的人。這個世界也不公平,不是任何人都能擁有兩情相悅這樣的運氣。
她喜歡沈寂,而沈寂喜歡的另有其人。
心上仿佛裂開一道縫隙,冷風趁虛而出,帶來刺骨的酸楚與疼痛。
江蘺抬手擋住了眼睛。
這個世界上喜歡沈寂的人那么多,她能借由謝離的身份獲得他短暫的停留,已經何其有幸。
她向來知足常樂,而今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距離殺青還有一個月,她還有時間沉溺,還可以借由角色放任自己的感情融入到一場夢里。等到謝離和馮鈺的故事結束,也到了她對這段感情說再見的時候了。
曾經她希望能夠和沈寂冰釋前嫌,成為關系默契的好朋友。等到真正和他破冰之后,又奢望著有一天自己的感情可以得到回饋。兜兜轉轉了一圈,命運仿佛在嘲笑她的得寸進尺,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江蘺,夢該醒了。
正心思恍惚時,窗外忽而響起颯颯風聲,隨后春雨淅瀝,噼里啪啦地敲打起玻璃。
江蘺嗅到一股濕冷清寒的潮意。她偏頭望著黑黢黢的窗外,聽山風呼嘯,雨聲瀟瀟,只覺得無比契合此刻的心境。
突然,她猛地坐起身來。
這場山雨來的太過突然,沈寂此時,不知是否已經到了山下。。
江蘺的心微微提了起來。她打開窗戶,山雨裹挾著濕冷的寒意躥進屋內,冰涼的雨滴隨風飛濺到了臉上。
她隔著雨幕,望著遠處籠罩在烏云霧氣中的群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頹然坐在窗臺邊的椅子上,江蘺忍不住發了會兒呆。
半晌,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而后撥通了安陶的電話:“你問下江樂,他們去的那個地方附近有沒有大型超市,我想托他買點東西。”
安陶應了聲,很快敲開了她的房門。
“梨子你要買什么,我現在給江樂打電話?!?
江蘺慢慢坐回床上,想了想道:“嗯,幫我挑只軟點的枕頭,最近有點失眠。”
安陶“啊”了一聲,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職:“難怪這幾天眼看著你瘦了不少,我幫你要桶熱水泡泡腳,然后再熱杯牛奶!”
說著,她放下手機就要往外跑。
江蘺有些無語地叫住她:“先給江樂打電話?!?
安陶如夢初醒地點頭:“嗯,哦哦。好?!?
片刻后,她一臉疑惑地放下手機。
江蘺緊緊盯著她:“怎么了?”
“沒人接,我再打一遍試試?!?
江蘺點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再次撥通號碼。
片刻后,安陶道:“奇怪,還是沒有人接。”
江蘺的心隱隱開始揪了起來。
安陶道:“會不會是在忙,沒有聽到?”
她點開手機,給江樂發了一條微信。
抬頭時,只見江蘺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頭,神色澀然。
她錯以為這人是因為休息不好的緣故,精神不濟,于是上前給她攏了攏被子:“小心著涼,我去幫你熱牛奶?!?
江蘺搖頭,倦聲道:“不用,你陪我說會兒話吧。”
安陶愣了愣,但還是順從地坐下了。
正要找個話題,卻聽江蘺問道:“江樂有沒有回復你?”
安陶看了眼手機,搖頭道:“沒有。”
江蘺目光不由一顫,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會不會是出事了?腦子里不受控制地想到各種讓她心驚膽戰的可能。
安陶道:“要不,你給沈寂打電話試試?”
江蘺似是一怔,垂眸道:“萬一他在和朋友談事情,不方便?!?
安陶默了默,點頭:“也是?!?
不過按照常理來說,若沈寂在和朋友談事情,江樂應該是有時間的,怎么電話微信都不回呢?
想到這里,江蘺略作猶豫,還是主動給沈寂發了一條訊息:“到山下了么?”
幾個字發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一直沒有人回復。
江蘺徹底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