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看看窗外的花和心形葉片間透過來的白光，問：“領導，沒聽明白。是鄧總說讓大劉先生拿著，不讓我拿走……”

她還沒說完，就聽見了羅總在電話那頭開始咆哮：“他叫你死，你就死嗎？”

明明大劉拿走文件的時候，羅總什么都不肯說。

“領導，您……”

“你別我啊，你的。我告訴你，昨天鄧總叫大劉拿公司文件的時候，我根本是不同意的！”羅總義正言辭。

王麗直接打斷了這些廢話：“領導，出了什么事情嗎？”

羅總的聲音反倒緩和了兩分：“鄧總說，大劉和他昨天喝多了，叫你拿著文件先走。你現在說沒拿文件，那么，文件就是丟了呀！他們還告訴了石總身邊的人！”

這句話才是重點。

王麗搔搔頭，想明白了。

但是，她想不明白，為什么羅總要允許鄧總帶著這么個禍害進來。這事，其實也不難明白，領導們不想弄臟手，但是有些事，還得有人去做。

她朝窗外的舊城小廣場上看去，路易狗狗和暢暢互相追著跑，玩得心滿意足。

保姆也從旁邊的小店鋪，買到很多貓屎咖啡，而且沒花自己什么銀子。因為，錢，事先，都是王麗拿給她的越南盾。她笑得臉都開花了。

大媽和阮師傅送了貨，喝著咖啡，嘮了磕，也放松下來。

只有王麗一個人，精疲力盡。于是，她簡要告訴羅總，三方戰略協議的正本還在自己這里后，就掛了電話。

等她平安把暢暢和保姆送回酒店，她覺得自己能隨時睡著。這樣一來，她連晚飯都省了。

剛要歇下，羅總來電話了：“今天怎么樣？”

“挺順利的，都安全送回酒店了。”

“你辛苦了。石總對你評價不錯。”羅總也很興奮，“石總對跟咱們公司的印象也很積極。”

“謝謝領導鼓勵。”

“你趕緊過來一趟！石總叫你來一起吃東西，聊聊！”

“領導……呃，好的，我這就過去。”

王麗看了下表，現在是晚上九點，但是考慮到自己是個打工的，老板都還沒有休息，自己怎么能說“累了要休息”的話呢。

她掙扎著出門，卻看見楊洋穿著短袖白Polo衫，在酒店大堂門口等自己。

“小王總，石總叫我來把你接過去，說是挺晚的了，還是有車方便。”

只是，車并沒有開到石總他們在的酒店，而是開到一處明顯是大排檔的地方。

因為是個燒烤鋪，全是一些雞心、肉串、咸魚，在烤爐上發出焦味。

店面也只有個頂，正對著一條蹩腳的舊路。路兩邊的房子，也都是類似的鋪子，破兮兮。除了彩鋼瓦房頂，四周空空，為的是盡可能得多坐客人。

而石總他們坐進去的這家店，規模最大，占了小街東邊四分之一的長度。路邊擺滿了油兮兮的矮桌子和小板凳。

坐在木頭小凳上的路人，跟店里的客人根本是一體的。

王麗看看身上淺米色連衣裙，才剛過膝蓋。又看看除了石總跟阮女士以及羅總一桌，是在房頂之下，有紅色塑料圈椅外，其他人都基本蹲在地上，岔著兩條腿，很想轉身就回去。

但是她偏被叫到頭桌寒暄了一下，就給打發到了最末桌坐下。

這一桌上，有阮女士的幾個手下，大劉和自己。

過了一會，又來了一個小30的女人，長得很玲瓏，但是瓜子臉一看就很干練和厲害，像個銷售。她挽挽屁股后的短裙、斜著坐下后，楊洋也從另一桌上挪了過來。

大劉和夾住她兩側的人不斷打著嗝。啤酒、雞內臟和胃液唾液的味道重復混合，弄得王麗反胃。她覺得，主要是太疲勞了。

大劉突然在一邊，跟她套近乎：“小王不習慣這樣的地方啊？”

“還好還好。”

“我今天下午是去給鄧總辦事，所以……”大劉似乎也對奪了王麗他們的車的事情很在意。

“沒事沒事。”王麗其實根本不想和他說話。眼睛直撒摸著領導的后背，看他們什么時候起身走人。

但是石總、阮女士和羅總嘻嘻哈哈的，看不出有走的意思。

“你才來，不了解胡志明的情況。”大劉又靠近一點說，“我們連個公司都沒有，在胡志明怎么開展業務？到這里來接地氣是最重要的。我給你介紹介紹。”

說著，大劉就把一座的人都介紹給了王麗。

王麗這才知道，原來大部分跟著阮女士的人，與其說是她的雇員，不如說就是伙跟著她混的小老板們，全都有自己的公司，不過是想乘著阮女士的大傘，指望天上忽然掉下幾滴油來的。

在座的主力就是他們或者他們手下的大伙計。一個比一個能說。

其中有個湖南人，來越南十年，可以用越南語背誦胡志明同志的詩歌。

還有一個是河南來的小個，樣子斯文白凈，眼睛卻不是很安分。他來越南時間不長，已經在一家中資的裝修公司立了足。從前曾經是四大的一名審計經理。

“想當年，我為了給所里攬業務，跟當時的一個客戶喝酒。他說我只要多喝一杯茅臺，就多給我們十萬塊錢！”

“這么好啊？”桌上的客人都忽悠他繼續往下說。

“這么大的杯子！”河南出身的前審計經理晃了晃手里的粗身啤酒杯，對大家比量說。

王麗覺得他在信口開河，拿著啤酒杯喝茅臺？

“我當時也年輕，一口氣喝了他十大杯！”

“厲害，厲害！”

“那么那個老板，真多給你們100萬嗎？”

“給是給了。”前審計經理的笑容暗淡了：“所里一分都沒給我。我還進醫院去洗了個胃……”

“哈哈哈，就是就是。”

大家看看老板桌上都還沒有起身，唯有繼續天南海北地胡扯，最后都扯到崇禎皇帝殺了袁崇煥的事情上來了。

王麗困得挺起脖子，朝街角看去。忽然，她的左眼皮又開始跳。她覺得這要不是今晚做噩夢的先兆，就是要有什么倒霉事。

看著街口的對面，燈火完全熄滅了，黑乎乎的，她有點害怕。

這時，阮女士叫了她的司機過去，石總也站起了身：

“王，你怎么回酒店？”他出店的彩鋼瓦房頂時，還專門關心了一下坐在路邊的王麗。

羅總和廉總趕緊說：“她一會兒打個車就行了。”

石總點點頭。好幾只手殷勤，趕緊去拉保姆車的電動車門，也不怕拉壞了人家的車門。

只是，領導們走后，楊洋和大劉活就馬上躍起來。楊洋先把大腿橫在同座的女銷售面前，似乎是叫她坐上去。

“楊總，我喝多了，我要回去了。老公和孩子都等我呢……”

女人笑著掙扎。

人人都看得出，她一晚上都在努力地既不得罪楊洋，又抗拒著他。

“劉娟，我還有事情跟你商量，一會到我家去吧。”楊洋把手放在了女人的腰上。

女人的臉，一剎那僵硬了。

王麗趕緊低下頭，不去看楊洋和這個原來叫劉娟的銷售女。

不知道楊洋又跟女人說了什么，女人把頭靠著楊洋的肩膀，好半天沒說話。最后她跟他上了阮女士公司的車，絕塵而去。

王麗看看手機，凌晨1點了。

好吧。

這時，大劉在一旁明知故問：“小王，你怎么走？”

“打車走。”

王麗終于崢嶸了。她看看一桌幾乎完全不同路的人，決定就算X他熊的領導不給報銷，也要回去睡覺。

接著，剛才還咿咿呀呀的本地小男孩小姑娘、也跟著站了起來。他們幫王麗去叫了一輛車，大家一起擠進去。

大劉看看街上越來越少的人，摸摸頭，直接坐到了車的副駕駛上，把最先上去的一個小男孩擠到了司機大哥的手閘上。

王麗終于掂量出了大劉的分量。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的分量也被人掂量了出來。

看著屏幕上、王麗從出租車上下來，差點被卡住腳，一個高個魁梧的中老年男人，拿多毛的右手，搓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光面婚戒：

“就是她？擺脫了多恩少校和整個B小隊的圍捕？”

他的背后，通過酒店的落地大玻璃窗，是整個胡志明市的燈紅酒綠。這座年輕的城市CBD，似乎永遠也不會打烊。

而他對面，站著個身材特別嬌小的越南裔姑娘。

她大概27/8歲，盤著黑色的長發，畫著美式紅唇，眼皮涂得有點深，幾乎都被藍色眼影蓋住了。不過，這意外地跟她的寶藍色套裙，十分相稱：

“是的，準將。根據情報，石先生后天離開胡志明。”

“把我們的航班改到一起。”男人又轉了一下戒指，加了一句：“落實一下富德李曼教授什么時候到香港。”

嬌小的女助理微微張開嘴，有些詫異：“富德李曼教授？您要和他約個時間，馬上見面嗎？”

男人搖搖頭：“‘團長’好像也發現了些有趣的線索。我們可以稍后跟他好好交流一下。”

等女助理出去打電話，安排換航班的時候，也有一條黑影跟在深藍色走廊的另外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