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胡子、土匪和小騎士被拖進都護府的內庭,月亮都落山了,天空只剩下黑禿禿的沉默。
士兵的火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但是越來越遠。土匪干脆靠著門扇、坐在地上,睡覺。小騎士想睜開眼睛,但是水里摻有的藤蔓藥效還是非常強大,他的舌頭都長滿了珠子,漲在嘴里,動彈不得,眼皮腫的像兩個水泡,睜不開。大胡子的激動也過去了,又冷又睏。他已經兩天沒好好睡覺了,現在大腦一片空白,只有木吃吃的看著離他們幾十步遠,貝利安跟自己的兩個親信安啟亞和棕紅頭發的在嘟囔。他只是隱隱聽見了三個單詞:“黃金”、“雪花石膏”和“紅玻璃”。
等安啟亞和棕紅頭發還有他們的人都走了,貝利安只留下了兩個老修士在門口,把大胡子一個人叫到了都護內庭的深處。整個內庭燈臺前就剩下了他和大胡子兩個人。
“我會叫人用普通的拉丁文《圣經》對照剛才的那本,自然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了。”貝利安的眼睛緊緊的盯著大胡子。因為離得太近,大胡子不敢開口,怕一不小心、自己的吐沫濺到這位目前城里最有地位的大人物。當然,他心里現在也開始打鼓,自己剛才別是昏頭了吧。他臉紅著,低下眼睛。
貝利安圍著他轉了兩圈,叫他按著自己指示的,從樹在燈臺前的書臺上的那本大《圣經》上,隨便挑出的一頁上,用他聽得懂的白話讀: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貝利安嘲笑的把嘴角彎了起來,這一句是孩子都能背的經句,不能作準。他把書又翻了一遍,抽到另外一頁,大胡子不得不繼續讀:
“那試探人的進前來,對他說:你若是神的兒子,可以吩咐這些石頭變成食物。
耶穌卻回答說:經上記著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話。
魔鬼就帶他進了圣城,叫他站在殿頂上,
對他說:你若是神的兒子,可以跳下去,因為經上記著說:主要為你吩咐他的使者用手托著你,免得你的腳碰在石頭上。
耶穌對他說:經上又記著說:不可試探主---你的神。
魔鬼又帶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將世上的萬國與萬國的榮華都指給他看,
對他說: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
耶穌說:撒但----”
“可以了,你真是個好演員?!必惱舶醋×藭?,把大胡子從燈臺前撥拉開。然后,他叫修士進來,把大胡子讀的書頁上夾了書簽,抬了出去。
“很快,修士們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閱讀這怪誕的文字了!”
大胡子現在很確定自己真的能閱讀這本書,于是干脆閉上眼睛不理睬這位都護大人。
好一會,修士們回來了。大胡子聽見他們小聲對貝利安說:“大人,從這卷數看,他似乎真的讀對了?!?
貝利安掃了掃還閉著眼睛打瞌睡的大胡子,吩咐修士退下,對大胡子說:“那么,你告訴我,這書里真的沒有地圖嗎?”
大胡子看著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覺得那首詩歌已經回答了貝利安的問題了??墒沁@位大人似乎很懊惱這答案。大胡子知道惹毛了他,自己沒有好果子吃,更何況萬一這位大人知道是他和土匪曾經在他的水里摻上蔓藤衣服泡出來的水,故意叫他發紅發癢呢?!
貝利安看大胡子不回答,打鈴把安啟亞叫了回來。他走到庭院的正中央,大聲說:“大胡子已經告訴了我,十字架的所在。你去拿吧?”他拍拍安啟亞的肩膀。外面等著的修士和醫院騎士團的騎士們發出了歡呼聲!
然后貝利安看看殿下的武士們:“把那些抓起來準備處死的家屬釋放后,趕出耶路撒冷。跟著他們的那個腫了的年輕人,也可以放走了。只有羅伊修士和他的那個馬販子朋友不行。”
大胡子還沒有來得及抗議,武士就把他和土匪扔回了剛進城時蹲過的監獄。里面還是他們倆的老獄友:羅伊師傅。大胡子哭著臉,低下頭。沒有人說話。原本還能看見獄卒走來走去的監獄里,現在宛如一塊墓地,沒聲音,也沒有人站著。畢竟,這里的犯人都放了出來,地上部分又燒塌了,現在進出地下室,就只有一條需要貓著腰爬的路。所以,只要在地面上守住那個洞,就根本不用打發獄卒下來親身看守這三人。另外,原先的獄卒們,如果沒有高升,就是死在了國王的剿匪戰中,當然沒人再來巡視大胡子他們了。
宮外,典獄長在清點要趕出去的人數。福汀就像他的影子一樣,在隊伍的前前后后忙忙碌碌。
勇士從王宮里退出來,扒著自己的后腦,什么聲音都沒有的癱在典獄長旁邊。
王宮的內獄里,根本沒有父親或者父親的從人的影子。這座內獄位于王宮中央水池的地下室,里面除了發霉的墻,就是早就干在地上的排泄物,間中找到的尸體,要么是霉爛的看不出模樣了,要么就是掛在拉肢刑床上的殘肢。他看得毛骨悚然,或者父親早就變成了這里的一具朽尸,或者一塊殘肢?
父親既不隨意殺人,也一向秉公執法??桑@樣的好人,卻像水汽一樣不見了。勇士不由得覺得,唯一的可能就是父親被國王關在某個角落、暗殺了。
他閉上眼睛,想靜一靜,但眼前一直是白天城里的屠殺。他覺得自己耳邊和身邊都是被慘殺的人的呼叫和從身體里噴射出來的各種液體或者流狀物。
他們和父親唯一欠缺的,就是:他們都不是掌權者。
勇士的牛角尖,忍不住鉆成了死胡同。他覺得:既然國王和他的跟隨者毫無血性的殘殺無辜的無權者,那么,他又為什么該對跟居依-呂西安一邊的人沾親帶故的施以仁義呢?
這個念頭馬上被一個女人和她孩子的話印證了。
“媽媽,他們干嘛要打我們?”
“他們都是天殺的惡人,不但背叛王上,還欺辱我們貴族!”
“王上會來保護我們嗎?”
“王上和上帝都會為我們復仇的。到時候,他們要被一個個吊死,好像今天那些反叛者的下場?!迸瞬缓蠒r宜的說,她雖然降低了音量,但是說的話,周圍幾步遠的人都聽見了。
典獄長的眼里冒出了火焰,隊伍中間的福汀跑過來,他把手伸向腰里的寶劍。
可現在掌權的是伊博林的貝利安男爵,他已經下令將這些人都轟出耶路撒冷,要給他們一條生路。
“普利斯大人,忍耐一些,不一定在這里動手。”勇士拍拍典獄長的手肘。
“可是,一會兒,他們還要去面見貝利安大人,然后由大人的人親自送出城。”福汀殺心在眉頭。
“從這里到貝利安大人的都護庭,還有一條長長的城道。大家都叫那里化外之地。”勇士不動聲色,心里算計起來。
典獄長才看向福汀,三個人計算著怎么除掉這些貴人,沒留神夾在長長的隊伍里的4個人不見了。其中一個就是藍灰眼睛的阿爾斯蘭。他剛才原本打算陪著羅伊師傅一起出城回家的,但是羅伊師傅卻被貝利安下令拉走了。那些拉走羅伊師傅的人一邊走,一邊抽打他的小腿。羅伊師傅雖然咬住嘴,努力不喊,但是他的血卻在地上拖出兩條軌跡。
阿爾斯蘭本來想大喊:“貝利安背信棄義,他不是這樣答應大胡子的”,可是他轉頭一想,這些人連婦孺都不放過,根本就不是人。貝利安這個人不但結了婚,還跟西比拉公主有奸情,都生了兩個私生女,更是個沒有人品的男人。
再說現在是午夜之后,押送他們的人似乎也乏了,幾乎是在夢游。阿爾斯蘭看見典獄長、勇士他們在隊伍的最后面好像在商量什么,而且勇士還正擋在典獄長和他的人眼前,屏蔽了他們可以看緊自己的視線。甚至于幾個男人趁人不備走到另外的道上都沒有人來追。他于是也跟在那三人后面,一會就消失在了來來往往的“糾察隊”中。但是跟別人不同,他的目的不是去逃走,而是去宰了傷害羅伊師傅的貝利安。
現在路上的燈火越來越少了,阿爾斯蘭翻過院子,看見了貝利安跟兩個包著手腕的下屬站在都護庭前。他知道再過一會,這個偽君子就要接見要釋放出城的男女老幼了。他一定要在大家面前殺了貝利安。
阿爾斯蘭一邊往前湊,一邊計算老幼到達這里的時間。燈火之下,他認出這兩個傷了手的人是在監獄街上遇到過、被圣殿騎士的人挑斷了手筋的。他知道他倆不會對自己造成什么威脅。他摸出了偷來的刀子。
就在這時,自己的背后忽然有一陣涼氣。阿爾斯蘭本能的回頭,看見一個臉上和脖子上都有鞭傷的男人,在黑影里盯著自己??墒亲约焊静徽J識他,阿爾斯蘭以為自己想多了。沒等他再扭過頭,這個男人就像一只狼,撲了出來,不但一腳踢飛自己手里的刀,兩只手還狠狠的扼住了他的脖子。
“雷蒙德的雜種,拿命來!為卡麗娜姐姐償命!”這個人正是曾經押送土匪他們去卡納克的士兵頭。他原先的想法是等進到城里再把救過他全家的大恩人卡麗娜乘機偷出來。但是還沒來得及動手,胖姐姐就死在了雷蒙德的城堡里,還被戮尸示眾。士兵頭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宰了雷蒙德的獨生子阿爾斯蘭。
“啊!有刺客!”
貝利安的手下棕紅頭發,發現了襲擊阿爾斯蘭的士兵頭,大喊起來。遠處,士兵拿著火把往庭前沖。
士兵頭的幾個人也沖上來,要幫頭目擋住貝利安的人馬。
這時,典獄長領著的婦孺也出現在了到達都護府的通道另外一頭的黑暗里。
看著貝利安的人朝自己的方向沖過來,一邊又有幾個人拿著刀劍向自己沖,典獄長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勇士立即高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妻兒殘忍!你們的敵人要吃你們的父母和孩子的肉?。≈灰麄兂隽顺?,他們的人就會來包圍襲擊我們了?,F在,連都護大人都要背叛我們了!”
慌亂之下,福汀先輕信了跟自己同一戰線的勇士,跟著喊:“都護大人的人要殺我們!大人背叛我們了!”
典獄長的人也跟著嚎叫起來,四處殺聲震天。
典獄長自己也忍不住迷糊了,以為是貝利安其實是要設埋伏、除掉自己,于是對著自己的手下大喊:“既然都護大人不為我們執行公義,我們必須自己為自己聲張正義!”
明面看還是典獄長在領導自己的隊伍,但是思想領導卻偏向了勇士。出身范代爾男爵家的長男是故意這么做的,這幾個月在鬼門溜達只教會他一個道理:要想維持公義,必須先獲得權勢。而唯一的機會,就是借助典獄長和他的人,推翻貝利安,由自己取而代之。
被典獄長的人夾在中間的貴人囚徒們一下慌了神,大喊著,你推我,我推你,都想趕緊擠出獄卒拉起來的圈子。
“呀,這些反賊要逃跑,要反攻啊!”
“他們殺人了!”
福汀領著典獄長的人,乘機在隊伍里追砍貴人們,不管他們是男是女,是老是小。血和肉,刀和光,畫著圈子,在人和人當中起起落落。四處沖擊的人受了驚嚇,嚎叫著,互相躲避,也互相踩踏。男人擠倒了女人,大人擠倒了兒童,強壯的擠倒了虛弱的------
“救命啊!”
“媽媽!”
“救命啊!”
逃難的人群像一個浪頭拍向了都護大人的方向。安啟亞朝著后面的衛兵和武士大喊:“來人啊,有人行刺大人!抓刺客!”
貝利安大驚失色,現在火頭四起,他一下子不知道該叫人按住哪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