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的城門已經關了,城上居然是黑燈瞎火。
土匪只得帶著年輕人、馬匹和大胡子在城外兜圈。這些門和城墻遠看雖然不怎么樣,但是趴在跟前看都挺渾實。等土匪他們走了小半圈以后,在西角門附近,土匪發現墻身里居然嵌著一處巨型的十字架。銅包住木頭的地方有些磨損,靠近再細看,更像是很多年前留下的殘缺。雖然不是他能一只手就推個洞出來,但是這里始終看起來有塌方的危險。這破損附近,墻邊上還有一處茄子色的藤蔓,跟比爾師傅種的好像是同一種植物。這處藤蔓沒有來由的十分茁壯。土匪不由得把韁繩交給大胡子,仔細查看起來,直到城墻上的士兵發現了這幾個怪人。
“什么人?”士兵看見土匪在看自己的藤蔓,小聲問。
“我們是比爾師傅的朋友。”土匪先把馬和大胡子趕開,試試口風。
“啊?快進來。”士兵身邊的幾個同袍也都行動起來,很快城門就給打開了一條縫。等土匪、大胡子領著馬馱著受傷的年輕騎士鉆進來,士兵又起了疑心,“你們是比爾師傅的朋友?”
“是,我們是比爾師傅的朋友。”
“他差不多跟你一樣高?藍眼睛?”
“不,師傅個頭可比我小多了,他干癟都快沒肉了,也沒牙齒了。”土匪笑了一下,這幾個士兵的態度太明顯了,不是他擔心的。
“這個人怎么了?”
“被人打劫了。”
士兵看看大胡子:“這個人呢?”
“大人,我們---在比爾師傅的教堂旁邊曾有一處院落。”大胡子也學土匪狡辯。
“唉,你們來晚了,比爾師傅死了。”為首的士兵苦著臉說。
土匪和大胡子當然知道,但是土匪卻假裝不知道此事:“怎么會?”
“天殺的圣殿騎士團干的。”士兵叫伙計點上瞭望臺上唯一的火把,“這群外國人把什么都搬走了。柴火和油都得省著用了。我聽他們說,圣殿騎士想找比爾師傅那兒的一份地圖,標著真十字架的位置,說是繪制在一本圣經的古舊抄本后面了。結果他們沒找著,就殺人放火,現在還---還敢造一個假的真十字架出來!”
“噓,別說了,叫國王的人聽見,”同伙小聲阻止他。士兵不得不壓低了聲音:“X的國王,等上帝收!”
“快住嘴。你沒有看見白天發生的事情嗎?難道你也想你老婆孩子被吊在房頂上,還是用刀子砍死?”
“白天發生了什么?”大胡子覺得昨夜和今天傍晚已經夠糟的了,難道還有倒霉事?
“你們走運。早上雷蒙德的人進城了。普利斯典獄長他們起義,把關在監獄里的人都放了。他們還有周圍對先王效忠的人,本來還能跟國王的人打。結果雷蒙德的騎兵一進來,拿著刀和長槍,仗著有戰馬,踩死砍死的人那!沒踩死砍死的,也都吊死了,從東大門一直掛到王宮。你們一會穿過猶太區就看見了。”
“你剛才說圣殿騎士走了?”
“啊!國王覺得這里不再安全了,就帶著他的人,去薩富麗維噴泉那邊駐扎了,說是要在那邊征召軍隊。”
“國王留下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還在跟反了的人打呢?”
“那么羅伊師傅和阿爾斯蘭呢?”大胡子不長眼色的問。
好在士兵們過于憤怒,沒有聽清這個問題。
土匪對大胡子做了一個安靜的表情,就領著馬,帶著受傷的騎士和大胡子往上次租的院落走。
可惜,情況比城哨說的還慘!從進門后的城墻到土匪他們租的院落的這一路,還沒有出城西邊的猶太區,活人就已經沒有看見誰了。
死人或者馬上要死的人全掛在路兩邊不時能看見的絞索上,從這個人或者那個人家的房頂上懸掛出來,好像他們是古代亞述或者巴比倫在大節下掛在門口的腌肉。
街上充斥著干了的血腥味道和肉開始變質的邪味。
土匪在前面拉著馬頭,似乎并不留心。大胡子每走一步都怕看見下一個房子上也掛出這么一具或者兩具的尸首。可是越是怕越是有。土匪粗略的心數了一下,這一條路下來,至少有1700到1720具大人的尸體,不連間或在他們懸掛著的尸身邊樣子被他們更可怕的兒童的尸首。等走到曾經租的院子,這個院子的主人并沒有回來結賬,大概是也趁之前逃走了,或者他也被吊在哪家的房檐前,鼓著眼睛,吐著舌頭,屁股下涌出穢物----
土匪把騎士安頓好,大胡子過來幫他清理了一下傷口。雖然他看起來傷的很嚴重,但是其實多是皮外傷,傷口不是很深,唯一的問題,是他脫水了。大胡子用羊毛喂了他整整小半缸水。用完才想起:壞了,這水是土匪加了料、阻止貝利安大人復原用的。年輕騎士雖然沒死,但是頭和身體都發出了可怕的紅疹,任人是認不出他來了。
大胡子唯有把腳去找找羅伊師傅。可是外面黑胡隆東,上哪找啊。大胡子才這樣想,抬頭居然看見了典獄長、福汀和幾個人正在樹一根高高的木架子。大胡子轉頭看看,并沒其他的人了,他以為兩邊已經打完了、現在典獄長他們是要去塔梯子把死人接下來。他想著問問典獄長羅伊師傅他們的去向,但是典獄長的臉很難看。于是,大胡子湊上去,先套近乎。
“大人,需要幫手嗎?”
典獄長沒理睬他,他的伙計福汀眼睛血紅,好像要吃人一樣。大胡子害怕了,只有走開。才走了半條小街,忽然迎面沖過一群人,他們大喊著,拿著刀,一路跑,從城里的石子路上往下狂沖。大胡子只有嚇得抱著頭蹲在了路的最邊上。他還沒有來得及站起來,就看見典獄長帶著福汀他們幾個人,抄起桿子邊上的家伙,迎著這些拿刀的人就撲了上來。
大胡子以為兩邊要火拼自己,只得大喊:“不,不,我只是個小商人,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兩派人根本沒有理他,在離他半個射程的路上,互相砸起來。典獄長的人少,很快就被壓住了。
這時,從朝刀的人背后又沖出了一支隊伍。他們大喊著,拿著翻草用的農木叉、犁頭、鐮刀和其他干活的把式,身上都破破爛爛的,有的連肚子和屁股都露了出來,好像是一群從一個水塘里爬上岸要去另外一個更大水塘的蛤蟆大軍。看樣子,這些人應該是城里和周圍四處的貧民和平民們。(其實這些人是住在猶太區的猶太-巴勒斯坦-敘利亞東正教徒和他們在城外周圍的親戚友黨。)
拿刀的人雖然家伙鋒利,但是人數遠不如典獄長和這票蛤蟆大軍人數多。打了不一會,就從壓著典獄長的窮兇極惡,縮小到了一個小圈子,被人圍著打。大胡子一看,趕緊從戰場上往一邊退。他剛要跑,就被幾個蛤蟆大軍成員看見了:
“還有一個國王的奸細!”
“我----”大胡子還沒來的及解釋,就被按在了地上。
這檔口,拿刀的一伙完全被制服了,沒死的也被五花大綁了。典獄長看看地上自己死了的弟兄,擦了擦臉,朝拿刀團伙的頭目一腳踩了過去:“把這個,剁了!剩下的,都掛在絞刑架上吊死!”
蛤蟆大軍就過來把刀手們一個個押上了剛才大胡子要幫忙豎起了的架子。
大胡子大喊:“典獄長大人,我---救救我,我是---我是比爾師傅的學生!”
所以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土匪,大胡子越來越“急中生智”。
典獄長拿火把看看大胡子,確認是這個人上次在比爾師傅的教堂外幫忙救火、在比爾師傅臨終時為他送終。他招呼了一下其他人:“他是我們的這邊的。”
蛤蟆大軍才放過了大胡子。
大胡子還沒有定住魂兒,就看見又有一批人,穿的比典獄長、蛤蟆大軍都體面很多,他們大多穿著藍色的外袍,有些身上有明顯的鞭打痕跡和血痕。他們的身后押著一群人,有幾個是穿白色袍子的圣殿騎士,看來是留守者,還有幾個已經看不出穿什么來了,除了頭上套著個麻袋以外,身上幾乎都被扯破了,不著寸縷。有男人,有女人,有老,有小。
大胡子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除了在大路邊見過的那些被插在槍桿上的死者。其中有個高瘦的老頭,皮都皺著,被押在這群人中。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人,看起來身材跟阿爾斯蘭很像。
于是大胡子膽小的偷偷喊:“羅伊師傅?”
高瘦老頭立即朝他的方向扭過頭來。真的是羅伊師傅!
大胡子趕緊大喊:“這---這位是----”
他還沒喊完,押著他們的藍衣服人員就推開了大胡子:“他是雷蒙德家的修士羅伊!”
“你們----”大胡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見了跟他們一起被俘虜的勇士,跟在藍衣服首領的旁邊。
“范代爾男爵,男爵,他們是羅伊師傅和阿爾斯蘭啊!”
勇士扭過臉,卻像變了一個人。他用綠松石顏色的眼睛、冷森森的看著他們:“雷蒙德的人殺我們的人的時候,也沒有對我們手下留過情!”
“可是,可是,你們的主,不是說要寬恕七十個七次的嗎?”
勇士一把把扯住自己的大胡子推到一邊。
“我不會像卡麗娜或者比爾師傅那樣愚蠢!這個世界上也該有公義!”
大胡子覺得他很陌生,本來勇士是個行俠仗義的、不會對手無寸鐵的人被殺不理睬的人啊。
接著,前面的人已經把剛才俘虜的刀客都掛在繩子上,腳下的梯板也被搬走了。刀客們痛苦的扭動著。大胡子不知道該怎么才好。他從沒有親眼看見這么多人一起被處死。
蛤蟆大軍嫌棄刀客在絞刑架下死的太慢,于是用手里的家伙一陣亂拍。絞刑架立即晃悠起來,然后成排栽倒在地上。人群像聞見血腥的狼一樣撲上去,撕咬自己的同類,直至他們血肉模糊,成了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東西。
大胡子捂住了嘴,看向藍衣服的人。他們把羅伊師傅、他身邊的阿爾斯蘭和其他俘虜,特別是女人和孩子,趕到了這群死了的人之上。有人朝一個蒙著臉的小孩伸出了手。一個景象立即出現在大胡子面前,景象里的孩子還是個嬰兒,被人一刀從腰間破開,立即一團東西噴涌著流出來。大胡子捂住眼睛,大聲嚎叫著倒在地上。他像瘋子一樣沖到人群當中,大喊:“你們---你們助住手啊!”
沒人理睬他。
木叉,犁頭和其他的家伙事像雪片一樣落下來,有些打在了大胡子的背上,他發出了慘叫聲。
忽然有人在他們背后大喊:“你們如果打死他,永遠不知道真十字架在哪里!”
人群像牛虻一樣嗡嗡著,互相推撞著,停了下來。
大胡子趴在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的旁邊,扭頭看,發現是土匪。他舉著比爾師傅給的那本圣經,站在人群的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