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葉昕回過頭來看那一天的選擇，才發現原來命局一開始便已注定，她的情緒她的選擇她要走的路，從她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已經是推演好的程式。她以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然而只是跟著程式走罷了。

在林景倫提出對她的劇本感興趣時，她的大腦在短暫的幾秒鐘內早就做出了選擇。她需要資本的力量將手中的IP變現，她需要資源，需要錢，需要和林景倫合作。

如果能站著把錢賺了自然好，可這世上，遍地都是愿意趴下來舔錢的人，當對某個目標懷有深切的渴望時，那一點點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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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天韻傳媒的大樓，她跟著林景倫去了總裁辦公室。

林景倫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包茶葉，坐到自己那座配備了整套泡茶設備的紅木矮幾旁，沖葉昕招呼道。

他比葉昕大三歲，經過社會的浸淫，整個人已褪去了在校園里清爽的學生氣，成熟之余略顯油膩。那張臉固然是好看的，可就是叫她怎么都喜歡不起來。雖說是自己的前男友，可事隔經年，她早已對他不來電，此刻一門心思只想討論劇本。

“你們公司一向是出品正劇的，我手上的本子是一個愛情喜劇，可能不大符合你們公司的調調。”若是換了別的作者，恐怕要先粉飾一番，可葉昕卻先道出了自己的短處。

林景倫拿起燒好開水的水壺燙了一遍茶具，慢悠悠道：“其實我最近準備成立一個子公司，專門做網劇。新媒體是下一個風口，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到來，視頻網站的用戶會漸漸超過電視觀眾。”

“恩，和我想的一樣，這個本子的核心其實不在于愛情，而是喜劇效果，我設想的目標受眾是18到29歲的年輕人，脫離俗套的愛情喜劇可以幫他們解壓或消磨時間。”葉昕聽了林景倫的構想，拋出了自己的意見。

“都做好受眾細分啦？不錯，未來的影視行業將會從用戶出發定制內容。現在的電視臺，因為播出時間和檔期都定死了，一年能播的劇就那么些，但是全國那么多影視基地的開機項目遠不止這個數。視頻網站就不用擔心這個了，五個電視臺同一時間播的劇，可以出現在一個視頻網站上。不同的受眾在同一個視頻網站上觀看不同的內容，這是未來大勢。”林景倫一邊說，一邊用鑷子將茶杯遞到葉昕面前。

“簡單來說，就是從水平銷售變成垂直銷售。”葉昕端起茶杯，眼底閃過一絲弧光，輕輕吐出這句話。在暢想未來的媒體行業時，她是興奮的，這叫她渾身充滿了斗志，因為最適合她的時代即將到來。

林景倫看著對面躊躇滿志的葉昕，嘴角勾起了一抹淺笑，竟少了幾絲社會人的油膩，他再次拿起茶壺給二人的茶杯滿上，用一種穿衣吃飯般平常的語氣道：“葉昕，要不要和我合伙？你技術入股我的子公司，我給你找制片人和導演，你來運作這個項目？”

他這話說的不緊不慢，似乎并不急著等對方的結果。

但話里的信息量太大，葉昕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把手里的IP變現是一回事，但技術入股林景倫的公司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只是做了一樁買賣，此后生死由他，后者則是將二人綁定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休戚相關。

“我……我得考慮一下。”沉默了一會兒，她發覺無法很快給出答案。

“沒關系，你好好考慮，你手上的本子，我買了，明天有空的話，給我打電話，或者來天韻找我，我們可以詳細談一下合同。”林景倫站了起來，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外套重新披上，忽然收齊了方才的正經，換上了撩人的語氣道：“需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謝謝。”葉昕對他的聲音已經免疫，拿起自己的挎包，便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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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景倫聊得不算久，但外頭的天色卻暗得很快。

她走到公交站時，正趕上自己要上的那輛車。

下班高峰期，車上人滿為患，她在人群中被推來阻去，仿佛一株飄搖的蘆葦。

林景倫的提議在她腦海里反復思考了數遍。那是一個巨大的誘惑，過去的她不了解林景倫背后的勢力，但為了準備面試，她將網上能搜到的關于天韻傳媒的資料，看了很多遍。娛樂圈里資本林立，天韻能有底氣這么多年都出精品，背后的資本肯定不容小覷。各路爆料對天韻背后的主體利益方都指向了同一個企業——滬圈實業巨鱷林氏集團。

其實她心里對于該做的選擇已經有了傾向，只是遲遲未下的決定來自自己那顆敏感驕傲的心。所有的實物都可以被計量，唯獨人情難算。自打離開藍泰，她便明白這圈子最不缺的就是努力，最需要的就是貴人提攜。哪怕再不想承認，現實的殘酷，也已叫她見識過了。

沒背景沒資源，想在這圈子里闖出一條路來，只靠努力是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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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趙如茵搞什么，‘流光少年’新增一人？接下來展開五人活動？”

“那個蕭煜不是中途退賽了嗎，來這一出是鬧哪樣啊？”

“哼，什么退賽啊，我看是直接保送了吧。”

“……”

從公交車上下來后，天上下起了一陣小雨。

街上不停地有人撐開傘，不同顏色不同圖案的傘布連成一片，仿佛鋪展開的彩色涂鴉畫。陰雨天容易叫人提不起精神，可走在前頭的幾個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討論叫葉昕原本疲倦愈合的雙眼，瞬間變得有神。

她掏出手機打開微博，發現這條消息已經沖到了熱搜前十。

#蕭煜宣布加入流光少年#

點開來，熱評第一條就是盛世娛樂發出的公告，配上了一張蕭煜的單人海報。雖然過去比賽中他的人氣很高，但組合已定，無論結果如何離譜，粉絲都先入為主認可了四人。如今組合發展憑借節目結束后的一波紅利還算順利，新加入的他即使再好，但不合時宜，就頗具爭議。

跨年那晚過后，葉昕覺得自己已瀕臨死心的狀態，她刪除了只有短短幾句話的對話框，讓一切重回空白。如果人腦也有一個回收站就好了，想要忘記的時候只要點一下清空。

她對他如今的動態一無所知，只因生活的殘酷叫她無暇分心于感情上的失敗。韓明薇曾試著旁敲側擊問靳思遠關于蕭煜的事，但靳思遠卻說蕭煜只在家里過了一個春節，二人沒碰面。

現在想來，這個加入流光少年的決定，應該也是那會兒下來的吧。

距離酒店還有幾步路，她退出微博界面，撥通了走之前記下的林景倫的手機號：

“喂？我答應合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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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臨近中午，按照林景倫約的時間，葉昕再次來到天韻。

進電梯的時候碰見了昨天人事部的幾個主管，他們似乎都被打過招呼了，見到她也不驚訝，臉上還多了幾絲笑意。特別是昨天第一輪面試她的那位嚴肅大姐，竟還在電梯里問她吃了沒。

她不大擅長和陌生人交往，便客套地笑笑沒接茬，出了電梯，就見到了等在電梯口穿著一身灰色西裝的林景倫。

別的員工見到林景倫都低著頭四散開去自己的工位，葉昕感覺身邊竄過了幾道風。

“時間正好，一塊兒吃個飯？邊吃邊聊。”林景倫裝模作樣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原來定的時間是為了這個……

這會兒正趕上飯點兒，葉昕倒是無異議。

二人又下了樓，驅車到一家川菜館。

林景倫剛停好車，門口的服務生便迎了上來，很是熟絡道：“林先生，今天幾位啊？”

“兩位，開個包間。”林景倫經常來這間川菜館，他雖是榕城人，但因為母親的緣故，自小口味就偏重。

服務生把他們領進門，就叫了另一位更年輕的女服務員過來帶他們去二樓。

剛到點兒，客人不算很多，一樓大堂的位置還空著三分之一。葉昕跟在林景倫和服務生身后，踩上木制的臺階，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她雖然不忌口，但從習慣出發，在吃上還是偏清淡的。在那場短暫的初戀里，她沒有和林景倫正兒八經的吃過飯，彼此對對方的口味偏好也不了解。剛才在車上的時候，這位向來霸道的主兒完全沒問她的意見，便把她帶到了這間川菜館。

進屋，倒茶，點菜，閑聊。

說話間，水煮魚片、油炸杏鮑菇、青椒炒木耳還有一大碗麻辣雞爪接連端上了桌。

林景倫撥動桌上的轉盤，將那道麻辣雞爪移到她面前，極力推崇道：“我特別愛吃這道菜，你嘗嘗看？”

葉昕看著桌上的菜，抿了一口清茶，拿起筷子的瞬間，聽到了門外走廊上傳來的兩句說話聲。一行人匆匆路過他們的包廂，朝著里頭走去。這間館子的設計頗為古風，包廂的門做成了中式鏤空狀，隔音效果不大好。

——友賢說你口味重，特意訂的這間川菜館。

——謝了。

短短的兩句對話，卻奪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太像了……

那個聲音……

“葉昕？”林景倫看著葉昕忽然停下動作，望著門口發呆，一時有點不明所以。

“沒事。”葉昕回過神，夾起一塊麻辣雞爪送進嘴里。

林景倫一臉期待地問道：“怎么樣？味道不錯吧？”

葉昕機械地點了點頭。

見她似乎對吃沒什么興趣，林景倫便也不再自討沒趣。二人吃得差不多后，開始聊起了正事，從劇本開發到合作模式，事無巨細，都談了個清楚。

這一聊，竟聊了一個多小時，每當包廂外頭有人走動，葉昕便下意識地朝門口看去，惹得林景倫也跟著好奇起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林景倫不知第幾次見葉昕轉頭，終于忍不住提出了疑問。

“對不起，我去一趟洗手間。”葉昕見他忽然這么問，倒是沒有驚慌，找了個借口，退出了包廂。

走廊上來往的服務員還在傳菜，她合上包廂門，朝前走。

此時此刻，她有些慶幸這家館子的設計，隔著包廂門，她也能瞥見一點里頭人的模樣。剛才如果沒聽錯的話，應該是流光少年組合的成員帶著……他，來聚餐的吧？她握緊拳頭，每路過一間包廂，心里的緊張就多一分。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她還從來沒做過，小心翼翼又亦步亦趨，情感上一面沉浸于此，一面又悲劇于此。

“葉昕。”

她怔住了。

她停下了。

這個聲音從她身后傳來時，她整顆心猶如被一雙溫柔的手捧起。

柔軟，繾綣，只要一絲甜就能填補她所有的苦。

短短幾秒鐘，她整個情緒經歷了一場坍塌后的重建，等到轉身，已恢復如常。

“你好啊，蕭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