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到了九黎族部落的大君蚩尤,他看起來沒有傳說中的那么兇神惡煞,面部線條柔和的蚩尤看起來反而更像是一個溫和的年輕人。蚩尤很年輕,沒他想象的那么老,不過應該也比他大一些,因為他的膚色要白,所以沒那么顯老。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蚩尤,他覺得還是有談判成功的跡象,至少蚩尤沒展現咄咄逼人的姿態。
蚩尤就坐在那里,雪白的絨椅坐得很舒坦。蚩尤看輕他,只叫人搬來了一塊石頭丟在那里,上面的青苔還是濕的,坐上去能壓出水來。
跟隨他而來的戰士怒目猙獰,手掌握成拳頭,差一點就沖上去一拳砸在蚩尤的臉上,另外的戰士拉住了。
他們此次是來談判的,不能在別人的地盤上動手打人,而且究竟是誰被打還不得而知呢。
蚩尤看輕他,他不能看輕自己,這是蚩尤給他來的一個下馬威。他坐下,果然能壓出水,浸濕了他的獸服和屁股。
蚩尤很平靜,但是還是很驚訝這個方頊部落大君的心性,他明知這是在羞辱他仍是決然坐了下去,蚩尤本來還想著他會不會憤怒得一腳踢開揚長而去。
“我們想要你們方頊部落的土地。”蚩尤開門見山,毫不稍加掩飾。
“如果我說不愿意你們是不是明天一早就率領九黎族部落的大軍奔赴方頊部落?”大君絲毫不畏懼對上了蚩尤的眼睛。
“你們沒有選擇,我只是給你們方頊部落傳達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但至少還有機會不是嗎?”
“機會?”蚩尤笑,“什么是機會?你覺得方頊部落能夠和九黎族部落抗衡嗎?我們的戰士是你們的幾倍,我們只要每人扔一塊石頭也能把你們的帳篷砸垮,你們拿什么來跟我們打?”
“方頊部落確實打不過九黎族部落,你們很強大,這點我得承認,”大君說,“不過你們也有所擔心不是嗎?你們還是害怕我們絕境反撲,即便你們擁有數倍于方頊部落的戰士,可是一個身處絕境的部落為了生存能做到的事情也不小。我們在打獵的時候最危險的并不是野獸的狂怒,而是獵物在瀕臨死境之時的反撲,那個時候的獵物才是最危險的,因為他無后顧之憂,它想活命就得拼命。”
大君頓了頓:“這個九黎族部落應該深有體會才對啊,兩個冬天前九黎族部落在進攻一個小小的部落時不就是被這樣的反撲而損傷重大嗎?當然,那不是你們的全部力量,你們出征的戰士只有那個部落的兩倍,可是最后你們雖然勝了,卻差點玩完。方頊部落可不是那個給你們隨便找一小部分戰士就能打敗的部落,想要贏我們,這得賠上你們的全部家當。”
“反撲……你說對了,”蚩尤又笑,“可是有一點你沒說出來,獵物以死反撲的時候確實危險,可我們打獵的嘛,總得知道要怎么對付危險的獵物,在獵殺獵物的時候,把獵物逼入了絕境,這個時候最好就不要和它糾纏,等它發狂發累了,那樣就安全了。”
大君盯著蚩尤的眼睛:“所以你覺得你們能把方頊部落給逼累了嗎?”
“哦不不不,我可沒那么說,我只是在跟你談論該怎么有效殺死獵物。”蚩尤忽然冷下臉,“九黎族部落吃下方頊部落是有些困難,可也沒你想的那么困難,不要太高看你們方頊部落了。你也知道,三個冬天前九黎族部落也沒那么大,大概比你們還要小,哦不!不是三個冬天前,是很多個冬天前了,那時候你們估計連看都不看九黎族部落一眼,你也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變成了和你們一樣大的部落,三個冬天前九黎族部落也比天狼部落要小,可是你猜怎么樣?我們贏了,贏了那頭號稱中原部落中最好戰的惡狼。以前你們看不上我們,現在呢我勉強還算看得上你們,不要當真以為你們能扛得住九黎族部落的大軍,你們發起怒來縱然可怕,可你們也承受不住九黎族部落的怒火。”
“那么你想試一試嗎?既然你覺得九黎族部落隨時都能滅掉方頊部落,為什么你還坐在這里跟我討論你們有能力呢?”大君一揮手,“你們大可以豎起戰旗揮軍進攻方頊部落,看看結果到底怎樣。”
蚩尤向后靠住:“你這不像是來談判的啊,感覺是來宣戰的。”
“不,我們就是來談判的,只不過先看看戰爭會出現的結果,這樣才有談判的資本,否則你一上來就直接威逼利誘我可招架不住,說不定你把九黎族部落的戰士全部都往帳子外圍一圈,我可能就嚇得屁滾尿流了。”
“這想法不錯,我當時怎么就沒想到呢?”蚩尤說,“我還真想看看你屁滾尿流是什么樣子的。”
“也許很丟臉,然后你就在那,就坐在比我這塊爛石頭舒服一萬倍的白絨上朝我風言冷語,也許還羞辱我嘞。”大君無所謂,“不過好在這里不是方頊部落,他們的大君沒有在族人面前被羞辱,這樣我還能好受點。”
“你心態很好嘛,知道我會羞辱你你也還敢來。”蚩尤說。
“不來不行啊,你們包圍了整個方頊部落,現在方頊部落的西邊、南邊和北邊都是你們九黎族部落的人,我們就剩下東邊了,東邊還是個大海,我們無路可去,再不來,我們就連東邊的大海也沒有了。”大君說,“所以就算你羞辱我我也得來啊,我是他們的大君,總得為他們謀個出路。”
蚩尤正了正色:“可是你覺得你們有出路嗎?要么并入九黎族,要么就此死去,你們只有這兩條路可走。”
大君蹙眉:“如果我兩條路都不選呢?”
“不選就是死去,我說了,你們有兩條路,就真的只有兩條路。”蚩尤忽然想起什么,“哦對了!我收回之前的話,我說你們沒有選擇,其實你們還是有選擇的,不過這次可別選錯了。”
“兩條路不都是一樣的結果嗎?”大君說。
對方頊部落而言其實還是沒有選擇,所謂的并入和滅亡都意味著方頊部落要失去自己的土地和族人,只不過換了個好聽點的語句。
可這樣的結果不是大君想要的,他要的是一個方頊部落能續存下去的方式。
“是一樣的,所以你的面子我也沒打算給。”蚩尤承認。
“我不需要你給我面子,面子對我而言一文不值,總不可能我說你別來搞我方頊部落你就真的不來了,所以面子什么的都是部落之間的謊言,最不能信。”大君說。
“那你還來做什么呢?你為你部落做的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事情。”
“那你為什么不直接進攻方頊部落?”大君問,“我們都坐在這里說著兩不相讓的硬話,我不服你,你也不服我,好像一句話就能打起來,你我也都做好了戰爭的準備,可我們還是得坐下來好好談談,因為我們都承受不了戰爭的后果。”
蚩尤向前斜著身子看大君:“你跟我談后果?你明白后果是什么嗎?是,方頊部落還是強大的部落,要真的消滅你們還是要付出點實際的代價,我們會死去很多勇士,也許我們得休養生息很長時間,這就是九黎族部落的后果。”
“那么你們的后果呢?”蚩尤眼神如鷹隼,“我們殺入方頊部落,男人會全部被殺死,有可能老人和小孩也殺掉,只留下女人,你們的女人會成為我們的女奴,為我們生出新的戰士。你們的下場要比我們慘得多。”
大君坐在那里不說話,眼睛狠狠盯著蚩尤。
他有些動怒了,卻無可奈何聽著蚩尤像開玩笑一樣決定方頊部落的未來。
蚩尤說的對,雖然大君并不想承認,但是這是事實,真的開戰的話方頊部落必定會戰敗,戰敗的一方只能任由宰割,他們的男人會死去,女人會成為女奴。
蚩尤指著大君身后的幾個戰士:“你們現在來的加上你也就十一個人,就這么點人就想赴這一場談判,未免有些太不明智了,這體現不了你的勇氣,只會讓我覺得你很愚蠢。”
“是很愚蠢了,”大君語氣如一的寒冷,“可是誰沒做過幾件愚蠢的事呢。”
“所以你以為你是英雄?”
“不,我不是英雄,也許只是個讓人討厭的狗熊而已。”
“有趣!”蚩尤輕笑,“你說如果我把你扣下來囚住,你們方頊部落會不會天下大亂?這樣我就可以逼你或者逼你的部落交出來了。”
“那你的算盤就打錯了,我已經不是大君了,方頊部落現在有新的大君。”大君無所謂擺手,“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方頊族戰士,你綁我得不到你想要的。”
“噢!”蚩尤微驚,“原來你已經不是大君了!那我們坐在這里還有什么意義呢?不過……就算你不是大君,你的話在方頊部落應該還管用吧?好吧,我也不跟你耍嘴皮子了,我只有一句話,方頊部落要么降,要么亡。”
“蚩尤!就不能給方頊部落一個平靜的生活嗎?為什么非要戰爭?”大君咬牙,他一直在隱忍,“我們只是想活下去,你要吞并其他部落我們可以不管,也不想管,我們只想活下去。”
“問題是我們要吞并你們,大的吞并小的,這是天理,你們又不是沒有吞并過小部落,你要怎么阻止九黎族部落呢?”蚩尤盯著大君的眼睛,眼里帶著深深的寒意,“屏翳。”
屏翳,那是他的名字,方頊部落大君的本名。
屏翳赫然站了起來,眼神如被惹怒的雄獅:“你不要逼我,蚩尤!”
怒意充斥著蚩尤的大帳,仿佛一顆火星就能點燃無形的怒火,所有人眼睛里藏著獅子般的狂怒,兩撥人寒冷對峙,蚩尤身后的風伯握住了尖刀的刀柄。
屏翳喊出這一句咆哮下意識摸向腰間,他習慣在腰間別一把青銅刀,可是腰間空空如也。他來的時候沒有帶那把刀。
大帳的外面傳來很沉重的的聲音,很雜亂,像馬匹在奔馳。
跟隨屏翳而來的戰士向后扭頭,不過他沒看到,大帳的簾子垂下來遮住了外面的視野,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但是倒在邊帳的影子讓他的警覺升到了極點,甚至產生了恐懼。
外面都是九黎族部落的戰士,無數的戰士,他們拿著高過人頭的長矛,太陽照射下把長矛的影子印在了帳子上,散發著死人般的寒冷。
他們困在敵軍之中,只要他們再敢有所動作,手持長矛的戰士們就會沖進來把他們殺死。這根本就不是談判,而是威脅。
方頊部落的戰士們束手無策,他們只有十個人,而且都沒有武器,即便他們拳頭再堅硬,被長矛刺穿身體他們一樣會死。
他們像被驚嚇的幼獸,警覺地防備圍在大帳外的影子,把他們的大君屏翳團團圍住,以保護大君。
屏翳察覺了外面的人,可是他從不扭頭甚至用眼角看過一眼,他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蚩尤。
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幕,所以沒什么好恐懼的,如果談判不成功,他會死在九黎族部落,在來之前他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蚩尤也在盯著他,持續了很久,沒有人說話,大帳中寂靜得像死水。
終于蚩尤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屏翳跟前。屏翳身前的戰士有些害怕,蚩尤像個地獄派來的使者,不喜,不悲,不猙獰,可是這卻讓他產生了極大的恐懼,但他還得保護他的大君。
屏翳推開了戰士,把自己暴露在蚩尤的眼下,走上前迎上了蚩尤兇狠的目光。
蚩尤比他要高很多,他估計只能到蚩尤的鼻梁,他看蚩尤的眼睛需要仰視,這讓他有點不舒服。他本來并不算瘦小,但是在蚩尤面前他感覺他像個瘦弱的小子。
“方頊部落想要活下去,只有并入我九黎族部落。”蚩尤說得很平靜,卻仿佛帶著不可抗拒的命令。
“我的族人要活著。”屏翳說話也很平靜。
“并入九黎族部落也能活著。”蚩尤說。
“這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你們并入九黎族部落,你們也可以是方頊部落的人,甚至也可以在你們原有的土地上生活,我只需要你們并入九黎族部落,或者說是臣服,只要你們聽話,我不會殺你們。”蚩尤說。
“臣服?”屏翳微微有些驚訝,本來他以為蚩尤吞掉方頊部落是為了得到方頊部落的土地和森林,方頊部落的土地是一塊很肥沃的土地,能種出很多谷物,森林也擁有很多獵物,這兩個地方是方頊部落賴以生存的領地,他想蚩尤是看上了他們的土地,但是現在看來蚩尤并不在意,他或許有更大的志向。
“是的,臣服,我只要你們臣服于我。”蚩尤說。
“臣服之后呢?你們大張旗鼓逼近方頊部落應該不只是為了讓方頊部落臣服那么簡單,你們有什么目的?”
“你很聰明嘛!”蚩尤笑著回到絨椅上,揮手撤下了圍在大帳外的戰士,戰士們全數退去,印在帳子上的矛影消失,本來劍拔弩張的氛圍一下子又回到了和平談判之上,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蚩尤按了按風伯的手臂,讓他把刀放下,對著九黎族部落的戰士說:“給方頊部落大君換張九黎族部落最干凈的絨椅。”
戰士抬進來一把新的絨椅,都是白狐身上最干凈的毛皮做的大毯,沒有一點污漬,隨后把那塊潮濕的石頭搬了出去。
這樣的接待已經是給了屏翳很大的尊重,他的那把絨椅可比蚩尤的還要好,而且是剛剛做成的,本來是蚩尤打算留給自己的,現在卻贈給了屏翳。
“我得保證后方不會起火呀!”蚩尤懶洋洋地說。
“后方?”屏翳忽然明白過來,“你們想要北方的部落!”
這已經不用再懷疑,屏翳不是傻子,蚩尤在瞄準后方這一個詞的時候他就已經醒悟過來。原來蚩尤根本看不上他們方頊部落的那點東西,他們看上的是北方部落。北方部落,那是自己都比不上的超然大物,特別是最強大的軒轅部落,他們的王者姬軒轅的魅力并不比蚩尤小,軒轅是號稱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王,其中包括整個中原部落,沒有人能像軒轅那樣偉大,即便是曾經方頊部落的老大君也十不及一。但是此刻蚩尤居然把眼光看向了北方,看向軒轅部落這頭雄獅?難怪蚩尤說可以把土地留給方頊部落,他壓根就沒想過要方頊部落的土地,他只是想保證在他揮軍北上的時候沒人在他背后使絆子。
“你們要的不是土地,你們要的……”屏翳的聲音很慢,很小,“是權力……”
說這一句話幾乎用盡了屏翳的全部力氣,他忽然覺得他小看了這些時間九黎族部落的發展了,他太小看蚩尤了。蚩尤不只是想做九黎族部落的大君,他要做全天下的大君。
屏翳震驚蚩尤的雄心,不過也想到了方頊部落續存下去的方式,本來他以為九黎族部落會奪去方頊部落的土地,沒有土地方頊部落生存不下去,但是現在有了轉機。臣服和吞并是兩回事,蚩尤再次給出的臣服這一條路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屏翳不會把方頊部落拱手讓人,但是臣服的話方頊部落還是方頊部落,他們還可以世代生活在他們的土地上,只不過丟了些權力。只要方頊部落可以續存下去,屏翳可以不要權力,他甚至可以聽蚩尤號令做蚩尤手下的一員戰士,但是方頊部落不能散,也不能亡。
“是的,我想要的是權力。”蚩尤眼里古井無波,卻藏著吞噬世界的雄心,“所以你最好答應我的條件,方頊部落臣服九黎族部落,那樣對你我都好。當然你也可以不答應,可明天就會有無數的九黎族戰士,手持天下最鋒銳的武器,把方頊部落所有人都殺死,這樣九黎族部落應該會有些損失,不過為了你們不造事,有些損失還是可以接受的,你可要想好了。”
屏翳沉默,這是蚩尤給他的最后的選擇了。方頊部落的生存或者死亡,現在就在他的一念之間。
“你能做到方頊部落還能生活在方頊部落的土地上嗎?”屏翳問。
“當然可以,我答應的事從不食言,不過為了你們真的安分,方頊部落得有一半戰士跟隨我征戰北方,事成后可以回到方頊部落,之后你們要奉我為大君,也就是姬軒轅所說的王。”蚩尤說。
“這是底線!”屏翳想說話,但是被蚩尤打斷了,“我不能把你們所有人都留在這,空口說白話的道理我也是懂的,如果僅僅一句臣服你們所有人就都在你們的土地上生活我也不放心,你們沒有籌碼在我手上我還得防備你們不是嗎?”
屏翳看著蚩尤的眼睛,很久,終于還是嘆了口氣:“我同意你的條件,方頊部落向九黎族部落臣服,也可以給你們一半的戰士,但是我也有一個條件。”
“你說。”蚩尤饒有興致地看著屏翳。
“這一半戰士得我來統領,就這樣給你我不放心,這是我們方頊部落的戰士。”屏翳說。
“哦?這么說你要來我帳下做事?”
“對,成為你蚩尤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