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的風最是凌冽,像一把把刀子從臉上劃過,發出的聲音如厲鬼的慘叫。不遠處一只蒼鷹呼嘯而過,穿破濃云,不見蹤影,只剩下凄厲的鳴叫殘留在層層云幕中。
清兒身著被血染紅的白衣,衣袂隨風飄動。她身影單薄,面色蒼白,任發絲撩撥臉頰,掩不了內心黃泉般的荒涼,死了心,眼底便毫無波瀾。
冰涼的水滴從山洞頂部滴落下來,有落在巖石上發出悶響,也有落在水洼里發出脆響。無煙虛弱地躺在清兒背后的山洞里,無力地靠著一塊巨大的巖石,奄奄一息。
他滿懷深情地望著清兒瘦弱卻堅強的背影,仿佛她是他最珍視的寶物。可是現在,他的寶物卻如冬日的雨滴一般破碎。
“涼、容……”清兒面無表情地念出這個她曾經深愛現在卻十分痛恨的名字——就是這個人,害得她和無煙落入如此境地。
清兒臨淵而立,望著云霧繚繞里隱約的山巒,眼睛早已失去了焦距,不知她看的是遠方,還是過去。
夕陽逐漸下沉,光線在云霧里隱身,遠處的山巒也披上了夜色的紗衣,隱約身形,直至消失。
天,漸漸黑了;體溫,也漸漸下降了。
凌冽的山風沒有擾亂清兒的思緒,她眉宇間盡是冷漠與肅殺。殘破不堪的白色衣衫,與早已凝固的暗紅色血液,無不彰顯著幾個時辰前,那發生在山下竹林深處的一場殘酷廝殺。
那是刀與劍的狂歡,血與肉的禮贊。生死只在舉手投足之間,優雅地旋轉翻身,手起刀落,像在雨幕中撐傘折花一樣,悠閑地收割性命,結束他人的一生。
這本就是清兒與無煙的日常活動,頻繁地亮出劍刃,迅速地劃開皮肉,鮮血都來不及涌出,對方不會感到多少疼痛,而他們也從沒有厭煩,只有麻木,無盡的麻木。
他們都是涼容一手栽培的最好的殺手,他們掌握著絕妙的暗殺技術。可來追殺的人,是涼容特意為結束清兒和無煙的生命而專門培養的。
由于頻繁地暗殺,任何顏色的衣服都不利于殺手行動,他們都穿著特制的衣服,布料比一般的更堅韌,顏色也更黑暗。這種布料名叫“黑錦”,也是這個組織名字的由來。
清兒和無煙為了表示脫離黑錦,特意穿上了白衣,雪一樣的白。可他們除了殺人,什么也不會,雖身著白衣,卻沒有一絲飄逸出塵的感覺。或許是習慣使然,他們都下意識選擇了勁裝,雖然是白衣,卻依然干脆利落,便于行動。
真是諷刺啊!明明下決心要脫離黑錦組織,可他們卻戰勝不了自己經年累月的習慣。
殺手們掌握著清兒和無煙的招數,輕易就能破解,清兒他們也早就明白了這點,時刻注意著變幻手法,霎時間雙方打得難舍難分。
這竹林里大約埋伏了六十人吧。為了清兒和無煙的命,涼容幾乎拿出了黑錦中全部的精銳。
敵人的攻勢越來越密集,清兒他們的體力卻漸漸不支。
白衣早已變得暗紅,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那血污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一把刀從前方直直地砍向清兒,她從容地側身躲過,又一人在后方持劍猛地刺過來,清兒急忙用手中的劍彈開,沒料到對方只是虛晃一招,挽個劍花,劃破清兒手臂,第三個人趁機抓住清兒的破綻,又一劍從斜前方刺來,直逼要害。
清兒自知躲不過,正準備硬生生接下,無煙卻突然沖過來,擋在她身前。劍,深深沒入他的胸膛。無煙趁對方愣神之際,用盡全身力氣,揮劍取走對方性命。
清兒緊緊抱住無煙搖搖欲墜的身體,自進入黑錦組織后,她從沒有感到如此的恐懼,這久違的感覺幾乎要把她淹沒。
一直以來,無煙每時每刻都在為清兒著想,將她放在了第一位。無煙是清兒僅剩的,唯一真心對她的親人了。
優秀的殺手不會使情緒在戰場上作主導,清兒深知這一點。但這次,她抱著無煙因劇痛而不斷顫抖的身體,她第一次在戰場上體會到了如墜冰窟的感覺。
她怕,她不想再回到孤身一人的時候,那種感覺,體驗一次就足夠了。
清兒小心翼翼地放平無煙的身體,她慢慢站起,握緊手中的劍,再抬頭,眼中沒有一絲傷痛,只有無窮的仇恨。
涼容,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連無煙也要奪走嗎?我清兒縱是粉身碎骨,也絕不允許!
清兒沖上前去,不斷地手起劍落,絲毫不顧及自身。她感覺不到疼痛,眼中只有一片血紅,修羅一般穿梭于敵人之間,悄無聲息地收割性命,竹林,已成了人間煉獄。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只能聽見劍刃劃破皮膚的聲音,這血與肉的贊歌,與敵人的哀嚎形成令人興奮的交響樂。
她,一個無依無靠的花季少女,不知琴棋,不通女紅,她只會殺人。涼容陪伴他們成長,卻教導他們一步步成為殺人機器,是的,他只教會了他們殺人的藝術。
他們,清兒和無煙,只會殺人啊!
對于殺手來說,解決敵人只需要一瞬間。確實,沒過多久,竹林真正地回歸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清兒面無表情,又或許剛“工作”完,這只是習慣性的表情。
她慢慢走向無煙,沉默著背起奄奄一息的他。年輕的清兒終究只是少女,負擔著成年的無煙全部的重量,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山林深處走去。
涼容見不到他們的尸體,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知道,自己逃不走,也根本沒有打算逃。
聽說,這座山沒有名字,卻險峻奇麗,人跡罕至,在這里走到生命盡頭也不錯。
清兒一直向往這里。她早就累了,簡單的景色是她心里唯一存留的向往。那冷冽的山泉,寂靜的竹林,飄渺的云煙,雄健的蒼鷹……這些都是她從沒有留意過的美好。
可笑這些年她的眼里從來只有一個涼薄的人。
清兒和無煙早知道那人留不得他們,所以他們一路向著這里逃……
清兒吃力地背著無煙一步步向前挪,她白色的衣衫早就被鮮血染紅,再看不見一絲純潔的白,只有滿目鮮艷的紅,紅得徹底,紅得壯烈。
在她身后,一路蜿蜒的鮮血似魔鬼的利爪狠狠地抓緊她的腳步。
是了,那鮮紅的衣衫,如何能分辨出誰的血液呢?
日落西山,夜色悄然而至,清兒和無煙早已離開竹林許久,而那寂靜的竹林卻逐漸喧囂起來。鮮血的氣味引來山里無數的原住民,它們盡情地享受血肉模糊的盛宴,也在美食所剩無幾之后互相撕咬,爭搶。
竹林里滿地的殘骸被那些原住民“處理”干凈。它們泛著瑩綠色貪婪的眼睛繼續尋找下一次的獵物。
而山頂又飄來一陣新鮮的似有似無的鮮血味道。
原住民們意識到了嗎?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