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 看不見的疤痕
- 螞蟻的小腳丫
- 2265字
- 2019-09-28 22:13:01
二0一二年正月十六,云銷雪霽,風清氣爽,天公作美,又是謎之美好的一天,但街上人影稀疏,車輛稀稀拉拉,整個城市一派蕭條的氣象,火車站不見了行囊累累的打工者,足療店不見了心滿意足的按摩客,豪華歌廳轉眼之時掛起了量販式,高檔會所一夜之間變成了自助餐。
好在,婆婆說程晨肚子里的寶貝快要像蝌蚪擺尾一樣輕輕地動彈了。
那天一早,馮焱君有工作匯報,程晨先陪著母親回到她那里。那幾個人準時來到,心情大好,翹起二郎腿在沙發上邊抽煙邊閑扯。
馬美熬了一鍋羊肉粥,叫他們也吃點兒,他們說已經吃過早飯,讓她娘倆趕緊吃吧。
于是,他們就在她們趕緊吃的功夫,講了一個讓人捧腹的笑話。
他們講:去年,山水市山水區翰林小學一年級秋季運動會上,有一個項目是家長四乘一百米接力賽,為了鼓勵家長們賽出水平,賽出成績,老師允許每個孩子站在自己爸爸的后邊,為爸爸加油打氣。
比賽開始,發令員槍聲一響起,四個男人像利箭離弦一樣沖了出去,場上的孩子們頓時鼎沸,歡呼聲淹沒了整座城市的噪音。可到第四棒時,有個偏胖的爸爸明顯內力不足,雖然他跑的賣力,臉蛋發出了“啪啪”的震顫聲,但早已拉開了很長一段距離,眼看著就要敗下陣來。
不成想,就在第一名的拉拉隊們準備高唱掌聲響起來時,那個胖爸爸的兒子鉆過擁擠的人群,在整齊劃一的“加油”聲中,在艱難前進的父親身后大聲喊道:城管來了!
就是那發自肺腑的一聲,讓長年從事XJ羊肉串燒烤的胖爸爸,自豪地站上了冠軍席。
故事講完,那幫人爽朗的笑聲險些震落了吊燈,掀翻了茶幾,拍著大腿直呼小孩子有才。那當口,有一個尖細的聲音戛然而止,爆笑的尾音也隨之消失。緊接著,程晨聽見那個聲音抱怨道:操!扣子奔脫了!這一回,他們笑得越發不可收拾,彎腰曲背,前俯后仰,就差笑死過去。一會兒,不知是誰的胳膊肘支在了茶幾上,“哐當”一聲,茶幾終于還是翻了。
程晨從碗沿上抬起頭,看見母親的眼淚像一把豆子,“啪啪”掉進了眼前的羊肉粥里。
原來,壓死那匹阿拉伯駱駝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是貪婪的主人那顆冰涼的心。
程晨知道,他們在借題發揮,他們的意思是,如果不逼,媽是不會拿出錢來的,他們說,媽租房子住也是在演戲;他們說,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別說生意做虧本了,別說什么大氣候不好了,就說你是不是欠我錢,是的,是就對了,是,你就得還。
大約一個小時以后,馮焱君來到,他按市場價,將馬美給程晨的嫁妝,一套大平米房子抵頂給了矮胖債主,就是程晨想給她大哥借住的那套。那個人很開心,要她們下午就過戶拿鑰匙。
那套房子距離馮父的公司很近,馮父的公司夏天搬過一次家,搬家時有好些多余的東西便放在那個房子里,鑰匙放在了程晨婆婆家。
小兩口去拿鑰匙時,婆婆剛下班回來,手里拎著一袋子東西,看到兒子兒媳,婆婆很開心,趕緊叫南方的保姆煲湯,自己親自燉肉炒菜。
陪父親說了會兒話之后,馮焱君說要用那個房子的鑰匙,東西得搬出去。正從廚房出來的馮母剛好聽見,她問馮焱君做什么。馮焱君便把岳母家近來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說他正在給岳母裝修著其中一套,最后問他媽:媽,鑰匙在哪?
婆婆的臉色漸漸變了,她笑容僵硬,眉目低垂,往客廳西南方向一指,說了句在那兒,一轉身進了廚房。
程晨心里有些不自在,房子是她的嫁妝,該怎么處置肯定是她說了算,不知道婆婆不高興個什么勁兒。而且,母親是遇到了困難,又不是突然想要拿走發財,母親遇到了困難,兒女幫忙不是天經地義?如果婆婆你現在也因為融資而血本無歸,我捫心自問,會不會出手幫忙,將母親給我的嫁妝拿出來,答案是肯定的。
程晨胃里堵得難受,人怎么能這樣呢?
這段時間已經心力交瘁,母親落魄到無家可歸,父親剛擁有了幸福,轉眼又陷進了命運的泥潭,尤其昨晚聽到父親挨打,母親說父親幾次被蹬倒,幾次自己爬起來,像學校里那個最不起眼的差生時,程晨簡直想大哭一場,但又因為母親在場,只好將一捧眼淚奮力憋回。
那一刻,程晨好想立刻走人,人啊,除了皮囊,都一樣,既貪婪又自私,但凡有一點利益牽扯,立馬會露出滿嘴獠牙。但那樣的話,馮焱君會很為難,哄不好母親心里不快,得罪了媳婦兒心里也難過,猶豫片刻,她只好一頭鉆進衛生間,坐在馬桶上想心事,眼見不心不煩。
細聽極恐。程晨剛關上衛生間的門,就聽見廚房傳來聽嘰嘰咕咕的聲音,像幾只鴿子,再一聽,原來是馮焱君跟婆婆在說話。
婆婆說,“一個黃花大閨女懷了男人的種,哪個媽也得賠上些東西的!那是讓我碰上了,沒碰上的不知道流了幾個呢!你不知道當初她媽那樣,像小偷一樣鬼鬼祟祟,生怕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女兒懷了孕!我告訴你,當初給那么多,就是怕你不要她閨女,現在生米煮成了熟飯,也就放了心,哄得鳥兒進了籠,食兒就該收起來了!”
“媽,為什么詆毀程晨,做人為什么要這么刻薄,程晨怎么你了?那是她媽不同意,同意的話,那個孩子就生下來了,她也就不是我的了……”
不知什么時候,程晨從馬桶上溜坐在了地上,她想起一年前阿斯漢叮囑的那句話:聽話,不要碰涼的……淚水徹底封鎖了她的視線。
心臟很酸很痛,胸口像壓了兩袋沙子,她反復捶打,使勁吞咽,但就是不管用,干什么都無濟于事,她舉起絕望的雙眼向四周查看,有什么辦法能治療這種仿佛要氣絕的癥候。
毛巾桿上是棕色的毛巾,三塊,但有點舊了,顏色不甚鮮明;暗銅色的香皂盒像一個手掌,端著一塊薄薄的香皂,她想象了一下香皂不慎入眼的那種鋒利的疼痛感,只得將目光移開;紙架上放著一卷厚厚的衛生紙,很細膩,很潔白,像雪一樣,程晨吃過雪,甘飴如蜜,但還沒吃過衛生紙,至今也沒有吃過,或許,它才是一劑良藥吧。
于是,程晨扶著馬桶蓋,夠下那卷紙,來不及撕下一塊,便就著卷兒塞進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