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看不見的疤痕
- 螞蟻的小腳丫
- 2903字
- 2019-08-01 00:29:29
程晨的嫁妝有點隆重。訂婚這天,四個親家見面之后,馬美的表情和做事方式十分耐人尋味,給閨女多少嫁妝是父母事先商量好的,不是疼閨女就要多給,這是很玄妙的事,給多給少都不行,但說到這事時,程母一改口,由原來的兩套房子漲價成了四套房子,包括一套二層小洋樓,現金由原來的五十萬一轉身變成了一百萬,只保留了由婆婆給她換新車這一項不變。
程父一邊聽老婆大人匯報,一邊搓弄著水杯,明顯的,他中間停頓了好一下。
飯后,他們一行六人去往城郊的汽車城買車,寶馬4S店的銷售小伙跟阿斯漢口音太相似,尤其尾音,簡直一模一樣,敏銳的馬美一聽便知他是來自什么地方。那后生很快捕捉到車主人的意愿,僅此,他便滔滔然推薦他家那款寶馬叉六,他把它吹得神乎其神,仿佛飛起來都不是問題。“像上過一百八十次戰場的公豬,好看么,腰拱得那么高。”馬美鄙夷地反駁阿斯漢的老鄉。
程功給老婆的粗魯羞紅了臉,他背著倆親家狠狠給了老婆一下,也不知道焱君父母聽沒聽見,當然,聽見了,人家也只能裝作沒聽見。
程晨又難過了,她都已經要結婚了,母親還不能放過阿斯漢。
程晨要結婚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要穿蒙古族禮服的,所以很早之前就跟一個學服裝設計的高中閨蜜下了訂單,代價是她可以在淘寶上放她穿這套衣服的照片。當閨蜜聽說她要結婚的消息時,便信守承諾一個電話過來,叫她抽空飛BJ量尺寸。馮焱君在一旁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地穩穩前進,程晨飛過一個眼神核實了下他的表情,躊躇了一下,說:我現在不喜歡.......我現在改變了主意,不想要那種禮服了。“喜歡就穿。”馮焱君插了一嘴,定定地說道,“你喜歡穿什么,我就喜歡你穿什么的樣子。”“那我找個周末找你去......”
時間接近秋風,生命短暫,花草樹木一派不久于人世的光景,身不由己冒出了稀稀拉拉的黃。
程晨結婚那天的凌晨一兩點左右,母親在睡夢中聽到恍如一顆石頭跌落在地的聲音,她猛然翻身坐起,凝神細聽,才知道剛才的那一聲來自城市西北角的上空,她的心仿佛也給悶雷的余波擊中,隨即一沉。這雨怎么遲不下早不下偏偏她閨女結婚的時候下,這可不是個好兆頭,不容老母多想,她旋即下床,凈手之后便像苦行僧一般,蓬頭垢面跪在觀音菩薩膝下,請求她老人家網開一面,今天女兒結婚千萬千萬別下雨。觀音菩薩亮出她一貫的菩薩面孔,笑微微收下字字璣珠的祝福,根根旺盛的香火,暗示母親她會“辦事”。
上午十點多鐘,浩浩蕩蕩的的娶親車隊開進程功家院子里,程晨需要有專人打傘才能不被眾人看見婚紗貼在身上后若隱若現的胸,精明的馬美像一只斗雞,松垮著膀子沖將出來奪下了馮焱君朋友手里的傘,遞給她家一名遠房的老嬸嬸。事實證明,觀音菩薩并沒給馬大太太面子,屬于收錢不辦事型,馬美一走,便雙手一攤:事倒是小事,問題是打雷下雨不歸她管,所以,那場早秋的雨像月經失調的更年期女人一般,淅淅瀝瀝從早下到晚,放禮花的程家親戚說,差點連炮都沒放響。
程晨的婚禮是何其的隆重,馮焱君家派了十一輛黑色路虎攬勝娶親,程功用十二輛同款汽車送閨女,末尾還多用了一輛白色賓利,代表“白頭到老”之意。程晨偶爾扭頭看向窗外,雨水順著交警的劉海留成一股一股,像略微堵塞的花灑,他們臉上肌肉緊繃,神情嚴肅,好像正忙著伺候一位首長過境。
馮焱君很帥氣,丈母娘很滿意,她自從第一次見他稱呼其為“君君”開始,便忘了他的全名叫什么,以至于主持人叫她說兩句時,她就說成:今天是我女兒程晨跟女婿君君的結婚大喜之日……
他們的婚禮司儀四十出頭,正值盛年就將一頭受之父母的毛發謝天謝地,亮出赤裸裸的頭蓋骨。然而就是這把年紀的主持人,聽到馬美這么一說,也驚得頓時啞然張嘴,鳳眼圓睜,顯然,在自己二十年的職業生涯中還從未見識過這樣的嘉賓,但職業素養不允許這位脖子往上光芒四射的主持人像給人攥著脖子的公雞,就那樣愣著不動,他見招拆招,反應靈敏,遲疑片刻走之后,直接抽走話筒,調節過于殷勤的丈母娘攪起的一廳尷尬的氣氛:焱君媽媽,看來您對女婿是非常的滿意,您還記得女婿全名叫什么嗎?
馬美起先一愣怔,但她的應變能力足以讓二十年的光頭司儀甘拜下風,隨后她便搶回話筒給對方噎得不知道怎么接話,瞪著眼珠大呼:太羨慕了,太羨慕了,如果有來生,我也愿意成為您的女婿!那話一出,全場哄堂大笑,程晨不禁扭頭看了一眼,那男人的發際線早已翻過山頂,退縮在山底,形成一排簡易柵欄。
因為她媽說: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恰好是我們程氏家族的家規,這難道不也是我女兒女婿的緣分么?第二,從今天起,只要晨晨一天是我的女兒,那他,君君,就是我的兒子!這么叫兒子有錯嗎?
那是程晨第一次,在這種場合,聽見客人們響起過的漲潮般的掌聲。
馮焱君依舊是平素里的鎮定,他即興演說,雖沒有母親那么澎湃激昂,但也擲地有聲,他說:從我們認識時起,總是走走停停,但我們相愛了,從我們相愛時起,我們又磕磕絆絆,但我們結婚了,我們風雨無阻而來,勢必還會穿風過雨,就像今天這樣,秋風颯颯,秋雨兮兮,但無論如何,我都會像來時那樣,義無反顧,風雨兼程......
他停頓好久,仰起頭咽下不停涌上眼眶的淚水,但依然哽咽著向眾人承諾道:程晨,今天是我的新娘,一輩子是我的新娘!
然后,他抱起新娘在舞臺上轉了好幾個圈,為應景,光頭主持人深情獻唱了周華健的那首《風雨無阻》。
程晨在她爸領著上舞臺時,看見了沛兄他們,跟她的一群大學同學。她心里一沉,但也就忘了這碼事,直到她聽見焱君說的走走停停,竟哭得不能自已。
但只有沛兄知道她哭什么。
先是新郎哭,后來是新娘哭,無論主持人怎么圓場怎么解說,倆人就是哭個不止,這十分耽誤時間,也擾亂了熱鬧氣氛。主持人的意思是讓兩個珍惜彼此的人抱在一起哭,但程晨不許。沛兄看不下去,他只好沖上舞臺,給了程晨一個大大的擁抱,并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一定要幸福。”馮焱君像是遞上交杯酒的服務生,那幾秒鐘,他看心愛的人那樣抱著沛兄的脖子,不知所措地玩弄了下手指,然后他就徹底停頓下來,停了好久……
結婚儀式完畢,大家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到了新家。婚房極盡曖昧,程晨卻睡得很香,一覺醒來,已是晚上,她翻過身,不見睡前支著胳膊肘看她的馮焱君,聽聽動靜,好像沒有人。程晨沒穿鞋,光著腳丫溜在門口,悄悄拉開門,看見馮焱君坐在餐廳,背對著自己,一個人喝著一瓶白酒。
程晨佯裝不知,返回床上坐了好久。
真正的一個月圓之夜,月亮里的斑斑駁駁都清晰可見。程晨站在窗臺前,望向阿斯漢家的方向。月色如銀,他知不知道,今夜她已為人妻,但她的身體緊裹著他饋贈的鎧甲,馮焱君走不近,碰不得。秋蟬哀鳴,一絲寒冷掠過周身,程晨朦朧著雙眼,摸回床上,床品是大紅色。鮮血一般的紅。她跌倒在上面,面對著窗戶,看月亮一會兒滑進云層。
月亮西移,程晨聽見馮焱“啪”地關上了燈,推門進來躺在了自己的旁邊。沛兄一定告訴阿斯漢她結婚了吧,可就算不告訴,他還在乎她嗎?哎,這可如何是好,洞房之夜心里竟裝了另外一個男人,她怎么忘了,自己已經結了婚,看來,真正了解自己的人還是自己,已是人妻卻在心里為別人留了一畝三分地……
程晨翻身,甩出一只胳膊打在馮焱君身上,他趕緊抓住她的手,緊緊地握了握,然后他又害怕什么似的,趕緊松開,他的手掌很厚,還有一條橫跨而過的斷掌紋,程晨下意識地抓緊那只松開的手,拉上自己的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