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除了是火鍋店的旺季，也是出租車行業的旺季。

阿斯漢從到主街道開始，一邊往餐廳方向快走，一邊伸出一只胳膊打車。直走到第二個十字路口，還沒有車停下來，他干脆拉下頭上的大羽絨服帽子，甩開臂膀跑起來。

程母沒有下車，她停在正對著餐廳門口的停車位，開著嗚嗚暖風，戴起墨鏡，盯著餐廳的門。

二十分鐘過去了，怒火徐徐而起的程太太幾次向后視鏡里望去，抱著方向盤往左邊轉角的馬路上望去，就是不見阿斯漢的身影。

她決定摸出手機打給阿斯漢，什么東西？整個山水市從東到西也就二十分鐘的路程，他用這么長時間？就這么個辦事效率，能有什么大出息？

正當她低頭撥號碼時，前面傳來“通”的一聲巨響。本能，馬美抬頭看出去。

阿彌陀佛！這只草原土撥鼠竟然一頭撞上了玻璃門！

撞懵了的阿斯漢使勁按了下腦袋，彎腰找眼鏡。

餐廳是長廊型，進門正對著衛生間，左拐右拐都有門，進去都有卡座，阿斯漢就撞上了右邊的門。

他近視得不厲害，三百度，平時開車才會戴。今天見準岳母也要戴，畢竟跟長輩聊天，看清對方才好。

阿斯漢先蹲著轉圈找，躲著別人的褲襠找，都沒有。

正當他站起身來的那一瞬，阿斯漢瞥見女廁所進門處有個閃亮的東西，他麻利蹲下身來。不巧得很，在阿斯漢伸出手的剎那，有個進廁所的女人一腳給眼鏡踹進了女廁所。他試圖叫住對方，門卻“啪”的一聲鎖上了。

他在門口心急如焚地等，等了好久廁所里都沒有人出來，可程母的電話又來了，阿斯漢不得不跪倒在地，像抻著爪子夠旮旯里毛線球的貓那樣，張開五指伸了進去，然而，半個手掌還在外面，只聽門里“啊”的一聲尖叫。

阿斯漢也給嚇得夠嗆，他趕緊起身，甩了甩手，打算離開。

聽見叫聲的餐廳經理馬上到位，保安也來了。他們一下子反扭住了阿斯漢的胳膊。

他一邊試圖掙脫那個保安，一邊解釋：我不是流氓！我不是流氓！但旁邊有人查插了一句“他是故意的！他就想偷窺女人！”阿斯漢不得不使勁抬頭，跟他對峙，目光里卻閃進了程母戲謔性的笑容，她早就站在身后，胳膊抱在胸前。

“阿姨，我……眼鏡……掉這……有個女的給我一腳帶進了廁所?！?

“有事想辦法找人幫忙，怎么能自己伸手進去！鬧出誤會，誰能解釋得清！”程母白了阿斯漢一眼，自己伸手敲廁所門。

“喂，不好意思，嚇著你了……剛才我……外甥……眼鏡掉地了，你進廁所時應該沒看見，給踢進去了，麻煩你開下門，我進去找！”

馬美親自進去找回了阿斯漢的眼鏡。

眾人散開。

按理說，如此一鬧，無論是姨還是外甥，本不該接著在這就餐，然而馬美并沒有走的意思，阿斯漢只好表示了感謝之后，招呼他姨找地方坐下，示意服務員拿來菜單。

“阿姨，您看！”阿斯漢把菜單調轉給母親。

“哈里斯t骨牛排八份，”馬美抓過菜單，不客氣地念道。“我們這個牛排是正常......”服務員想給顧客提個醒，一個人的量有多少，不料顧客馬美毫不在意，“吃一份，七份帶走！程晨她爸的部下來幫忙，我給帶回去?！背棠附o阿斯漢解釋?！鞍闹蕹蹬Ｅ拧薄鞍闹蕹蹬Ｅ虐朔輪幔浚俊薄皩?！”“板燒黑椒.......”馬美還點了最貴的咖啡，八份，最后她點了一瓶標價為七百九十九的干紅葡萄酒。

上菜期間，馬美給阿斯漢上了一堂有葷有素、理論聯系實際的婚姻政治課。

“貴姓？沒怎么聽程晨說起過，你也沒主動介紹下自己?！瘪R美有些無奈地說。

“免貴，叫阿斯漢?！?

“好！小阿是吧？”

“......”

“小后生，阿姨著急忙慌叫你來，是想跟你道個歉，剛才在醫院，阿姨有點沖動。”

“沒事.......阿......”他很想說自己是孩子不懂事，希望阿姨大人不計小人過，請阿姨見諒，日后會好好補償程晨的話，但準丈母娘沒給他機會。

“不過話說回來，你作為一個男人，怎么沒結婚連父母都沒見過就讓女朋友懷孕，你說到時候不成，你不把對方坑慘了？

這是我們家人好說話，善良人，不然，你肯定要負責任，吃官司！”

“來，喝那杯！”馬美端起剛上來的咖啡。

“小后生，阿姨是過來人，阿姨跟你說，年輕人說結婚是因為愛情，但是，愛情它看似很美好，但它不能當飯吃。餓了你要吃飯，涼了你要衣穿，這些忙，愛情它幫不上，你說阿姨說得對不？??？衣服管暖，飯菜管飽，愛情呢？愛情充其量就是個奧特曼，打得了怪獸，打不贏現實?！?

馬美緊緊盯著阿斯漢的眼睛，等他說：對！

可他雙手捧著杯子，沉默。

阿斯漢笑自己太幼稚，原來是這么個情況，自己怎么能如此樂觀？可說什么好呢？讓程晨懷孕是他的問題？跟程晨交往兩三年，他都萬般費力地克制，在現在社會里，哪有交往這么久竟還沒接觸過對方身體的？可這一次，明明還是程晨主動來，本就你情我愿，怎么非說是他的不是呢？再說，他們都是有工作的人，兩個有工作的人在一起，怎么就吃穿都成了問題呢？不過最后這一問不用他阿斯漢想多久，或者親自問出來，程母直截了當給出了答案。

“自古以來，結婚都要門當戶對，為甚非要講究門當戶對，阿姨跟你講，很簡單的一個例子，你想想，等你們有了孩子，程晨要給她最好的，你給不起，如果程晨硬給，那她會瞧不起你，如果你硬給，你會很累，久而久之，你們就有了矛盾，這就是門不當戶不對的結果。

所以，所謂的門當戶對，其實就是你們有共同的價值概念，有共同的成長經歷，可是據阿姨對你的了解，你跟程晨家完全不一樣。

當然，這不是說你們家不好，但說實在的，跟我們家......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說白了，一個正常的婚姻吧，你看電視吧？一個正常的婚姻，就像雙人花樣滑冰，必須保證兩人的實力一樣，節拍一致，男女任何一方實力差點，都會直接導致比賽的失敗。這跟誰長的好看，誰身材苗條沒有一丁點關系！”程母伸出早就就位的食指，左右擺了擺。

“你看看程晨的行頭你就知道了，她并不打算屈尊紆貴，屈高就下，想把自己放低到你的水平上。”她蜷起右胳膊肘，手掌伸直，勉為其難比劃到了胸口的位置。不是乳房擋著，馬美應該還要往下錯點才解氣。

“你娶了她，你就必須維持她現在的生活質量，而且，這也是我們做父母的，最基本的要求！

阿姨跟你說，我......我的一個遠房姐姐，她結婚那會兒，她丈夫家一貧如洗，簡直窮得叮當響，家里財產都給了家里老大老二，沒給他們留下一個子兒，都是我姐娘家接濟，我那個姐夫的第一個買賣都是我姐娘家借錢做的，自打那之后，日子才過起來。小后生，阿姨跟你說，就是現在，那個我姐夫在我姐面前，都低要一等，永遠覺得虧欠，因為說白了，有我姐，才有他我姐夫的今天?！彼屏俗约?，也往外指了指，阿斯漢不知道，程母遠隔著兩幾條街戳自家男人的脊梁骨。

“即便程晨不想這么做，但是，你想想看，程晨在我身邊長大，她這種居高臨下的生活態度早就形成了?！彼闷鸩孀忧昧饲帽P沿。

“她從認識你的時候，沒降低她的消費檔次吧？她的包包加起來，夠你買一輛新款霸道4000的。那么，你想看看，你要跟她生活在一起，就要掙命刨鬧，并且在短時間內，跟她拉平了消費水平，但是......程晨大概沒跟你說吧，他爸爸在煤礦占了百分之十的股份，這個煤礦的總產值是10個億。對，別急著說你也在努力追趕我們，我們的……錢……經濟狀況……沒在原地等你，阿姨話糙理不糙?！彼鰞蓚€食指交叉狀。

“小后生，你叔叔總說‘里子不夠花哨，才要面子來支撐?！赡憧纯矗袔讉€人不是為面子而活。開個奧拓也能到家，買豪車為甚？住五十平米一樣能睡，住好房為甚，穿九十九的衣服照樣遮羞，穿品牌為甚？像我們女人，不化妝不能見人，為甚？還不是面子！說來說去，臉不值錢，面子才值錢，起早貪黑掙上命刨鬧，為甚？但你說你沒有，找個有錢媳婦兒，還得硬撐，你多累呀......記住阿姨的話，找對象永遠找門當戶對的，你的窮日子她過過，所以她愿意等你攢夠了享受，也享受攢錢帶來的安全感，你也理解她的精打細算，她的苦日子你經歷過，同樣享受精打細算帶來的滿足感，所以，摳摳搜搜也好......扭扭掐掐也罷，沒有矛盾！”

馬美說：“小后生，忠言逆耳，阿姨說這么多不中聽的話，你能明白嗎？”阿斯漢繃著雙唇，點點頭。

馬美說：“過完年，我估計她會主動打電話，通知你她的婚禮日期。阿姨也替你難過，新郎不是你。但是世間就有這么多不是如人人所愿的事不是？”

那堂課到此為止，馬美這個老師沒給阿斯漢這個學生任何舉手的機會。

“服務員，結下帳！”

“一共消化三千一百八，現金還是刷卡？”昂首挺胸地服務員輕盈地飛過來，問道。

“刷……”阿斯漢話未說完。

“現金！”馬美掏出了錢包，甩出一摞子簇新的人民幣結了賬。

“把程晨拉黑名單吧，小后生？阿姨真心希望你找個好對象！你長得也好，不愁找不到好女女！”

“知道了，阿姨！”但阿斯漢坐著沒動，他現在幾乎成了廢物，挪個屁股都覺得沒了力氣，于是他就坐著，指使脖子往上的零部件動了動。他指望他一貫相信的愛情幫他，可現在看來，愛情就像一本兵書，使手無寸鐵的阿斯漢上了戰場。

馬美晃了晃我的手機。

“啊……好……”

阿斯漢晃了晃“黑名單”。

馬美會心一笑，手里的程晨的手機卻毫無防備掉進了面前的檸檬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