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來。
等戲開。
他在她手心寫下:你在找什么。
“我找我爹爹和娘親。”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凝固了嘴邊的笑容,“嗚嗚嗚……我沒有娘親了,我娘親回不來了,嗚嗚……我讓他放開的,讓他放開的,洛洛不怕,嗚嗚……”
洛熠把三歲模樣的孩子抱在懷里,拍著她的后背,安撫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
“爹爹,娘親,洛洛怕!嗚嗚嗚嗚……我把娘親害死我,要不是我,娘親不會被人害死,嗚嗚嗚……洛洛壞,洛洛沒用,嗚嗚嗚嗚嗚……”
……
洛熠不知何時,淚已經無聲地淌過臉頰,緊緊摟住她抽泣的身子。
“爹爹,不好,是爹爹不好。”啞聲道。
洛熠在林洛傾的手心寫下:回家。
她伸出小手把他俊俏立體的臉摸了個遍,“爹爹的鼻子,爹爹的眼睛,爹爹的嘴巴,爹爹的耳朵,爹爹和洛洛一樣,耳后有小痣。是爹爹!”短暫的興奮過后,她想到林止,嗚嗚嗚嗚哭起來。
掌心被寫下:“我們回家。”
她哭累了,小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小腦袋搭在他肩膀,重重點了下頭,“嗯”。
燈火未闌珊,夜未央。
身后,戲臺上的戲剛開演,底下依舊是一片喝彩。賣糖葫蘆的小販叫賣著路過他們的身邊,洛熠拔下一支裹著一層紅色糖漿的山楂串放到她手心。她添了一口外面的糯米紙,薄薄的紙層沾了舌尖唾沫軟化了些。她伸回舌頭,止了嘴,小聲囁嚅:“給娘親,一起。”
H市的一座宅子外,她蹲在漆黑的鐵門外的一排精心修建過的矮樹叢下。一個小女孩牽著自己父親的手路過,走著走著,從父親的大手里抽出小手,張開手臂,沖父親稚聲喊道:“走不動了,爸爸抱。”
小小的她從臂彎里抬起頭,目光聞著聲音尋去,紅腫而略顯呆滯的眼睛染上了水光,多了幾許光亮,不至于黯淡無光。
腳步聲越來越遠,孩子與父親的說話聲也漸行漸遠,最后消失了。
她抱緊自己的身子。
一只淺棕色的貓從樹叢里鉆出來,喵嗚幾聲就到了她的跟前,她摸索著抱起,放在腿上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它柔軟而油光發亮的毛。
“娘親不在,是不是?”她張張嘴,小七認真地盯著她的唇張合。
“喵嗚。”
“我們等等。”她把它前爪放到手心,捏著它微微發硬的肉墊。
一陣汽車的喇叭聲響起,隨后是一聲車子急剎聲,“汪汪”叫過,車門打開,走出三個男子。
“今天的戲樓的戲比昨天的精彩。”
林洛傾耳朵倏然豎起。
“確實。”
“我新得了一瓶洋酒,晚上拿去會館,讓你們嘗嘗鮮。”
……幾人勾肩搭背地入了宅子,談笑聲雖遠去,卻未止,沒多久從樓上傳出打鬧的聲音,留聲機里響起輕快的旋律,風起,樹葉沙沙沙作響,偶爾幾只白色的鴿子飛過,落在閣樓的窗戶前,“咕咕咕”叫不停,房內只要有人提高聲音,它們便振翅飛走。
她抱著懷里的貓咪,把臉埋在濃密的毛絨里,“我們走吧。”
懷里的貓忽然喵嗚一聲,從她懷里快速鉆出來,一溜煙不見了身影。
“小七……”她心慌地喚道。
一雙手落到她腦袋上,摩挲了幾下,拔下她頭上兩支銀色的扶桑花簪子,原本松了的發髻散了,頭發一下子披散下來。林洛傾伸長手臂去夠他的手,“別動,我的。”她張了張嘴,卻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
林止一愣,伸出手,不敢置信地在她眼前晃晃,她注視前方,卻沒半點聚焦。
“梳梳,跟小乞丐似的,比從煉丹房里出來時更像了。”
林洛傾手一頓,眼淚洶涌而出,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娘親。”她張了張嘴,委屈巴巴地用手背擦眼淚。
她記起自己已經不會說話了。
“娘親聽見了。”他抹去流到鼻尖的淚水,說:“不哭,娘親在。”
他手指作梳順了順她亂糟糟的長發,熟練地梳了個平髻,將銀色的扶桑花簪子別在兩邊。
林洛傾轉身扎進林止的懷里,摸到他的大手,張了張嘴,做口型,無聲道: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剛剛你沒理我。
她小小的身子抽動,將腦袋又往他懷里鉆了鉆,小手捏緊林止身后的衣衫不放。
他在她耳邊說:“我們回家好不好?你爹爹在等我們。”
她使勁點點頭。
一魂失明失聰,一魂失明失語。
一如她曾經所說,醒來很黑,什么光亮也沒有。蛋里什么也沒有,她無能力化結界,靠著幾分神識與外界相通。
飲風臺。
滿室都是荷葉的清香,窗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竹管互相輕磕和屋檐角銅鈴的清脆而悠長的聲音。
梳妝鏡上散著幾塊極小的金屬塊,上面殘留著深色液體留下的痕跡,是血無疑。
風從窗外吹入,床上的女孩雙手交疊,恬靜而美好。
她眼皮掙扎了幾下,如扇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耳邊是一聲又一聲“洛洛”。
她虛弱地揚起嘴角,“爹爹,老爸。”
“爺爺奶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洛明和古嫻兩人嘴里反復念著。
“別說話,凝神靜養。”洛熠的聲音依舊低沉而不失溫柔。
她向四周掃了一眼,卻沒尋到那個白衣翩然的少年。
“江淮。”輕輕呢喃一聲他的名字。
跪在飲風臺外的江淮突然起身,推開守門人,一路朝飲風臺的荷室狂奔而去,沿途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雙眼直直看愣了。
門從外邊推來,“咯吱”一聲響,光從外面射進來,眾人回首,身子一側,恰好留出一道空隙,足夠讓他們看到對方。
短短兩日,卻恍然隔世再見。
她對他溫柔地一笑。
淚滑落眼角,她終于回來了。
“你怎么這般邋遢,這回,我真要喚你世叔了。”
他滿腮青色胡渣,頭發一直未整理,隨意披散在身后,垂在身前。一身純白色衣裳依舊沾著被雨水沖刷的痕跡和印著淡淡的紅色的血跡。好不狼狽,哪里有那絕世公子的影子。
他紅著眼眶,聲音沙啞,略帶著哭音,,哽咽道:“我等著你來念我。”
兩人相視一笑,此刻便是世間最好的時光。
風掠過一池翩翩作舞的風荷,送來陣陣遠香。窗臺前的竹管串成的風鈴在風中輕輕作響,“咚咚咚”……久久回蕩在荷室。
歲月靜好,你還在,便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