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生好像被他的話打動了，她猶豫的看了他一眼，臉上痛苦的神色分明。忽然，她抬手捂住臉，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似乎在忍耐什么。

“晏生。”穆熠有些不忍，他伸手想把她攬進懷里，卻被林晏生推開了。她似乎平靜下來了，說道：“好吧，我答應你，我們回去吧。”

雖然她答應了自己，但穆熠還是很擔心。他拉著她的手腕，一刻也不想分開，送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父母還沒起床，賀阿姨也還沒來。穆熠下樓簡單的準備了早餐，端上來遞給林晏生，想讓她吃點東西。她已經兩天沒怎么好好進食了，臉色看上去很差。

“謝謝，我沒什么胃口，你吃吧。”林晏生側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喃喃說道。

“吃點吧。”穆熠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還是說道，“今天要去做調查取證......”

林晏生沉默的躺著，一動也不動，對他這句話沒什么反應。

“晏生，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但這是必須經過的程序，你要是覺得害怕，你就打我罵我。”穆熠說道，他望著她的背影，想伸手安撫她，但不知怎的，林晏生忽然很排斥跟他碰觸。撞過兩回釘子后，穆熠也不敢輕易接觸她了。

房間里安靜了幾秒鐘后，林晏生問道：“幾點去？”她的語氣平靜而冷漠，似乎她不是這件事的主人公。

穆熠愣了愣，沒預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他放下手里的粥，說道：“十點，已經約好了。”

林晏生翻身坐了起來，她看了穆熠一眼，說道：“你九點再來叫我吧，現在我要去工作了。”她面無表情的穿好鞋子，推開門朝外面走去。穆熠皺眉望著她的背影，不知道她忽然間為什么轉變這么大。餐盤里的食物一口未動，還兀自冒著熱氣，而穆熠的心里，卻漸漸地冷了下去，仿佛被澆了一桶冰水。

他在林晏生的房間里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了響動聲。穆熠扭頭望去，見母親站在門口探頭朝里看著，見林晏生不在，她才走了進來，疑惑地問道：“晏生呢？”

“在書房。”穆熠說道，低頭收拾餐盤上的物事。

喻琴泠見兒子的神情不對，她在床上坐下來，問道：“怎么，你跟晏生起沖突了？”

穆熠覺得有些心酸，但不想讓母親擔心，搖了搖頭，沒說話。

喻琴泠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女孩子經歷了這些事肯定會覺得很難受，起沖突在所難免，她不可能一下子接受的，這個坎也不會輕易過去。你沒看那些新聞，嚴重的還要去找心理醫生呢。唉，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抱怨和吵架也沒用，你多包容包容她。”

穆熠點了點頭，神色卻依舊十分頹靡。

“兒子。”喻琴泠說道，語氣有些小心翼翼，“晏生發生了這種事，你心里會不會......”

穆熠似乎知道她要說些什么似的，馬上抬起頭否認，“沒有，媽，你別亂說。”

喻琴泠合上了嘴，她望著穆熠的臉龐，似乎明白了什么，站了起來，說道：“你賀阿姨早飯已經做好了，下去吃飯吧。”她瞧了瞧那餐盤里的早餐，“這些都已經涼了，拿去倒掉吧，不然吃了拉肚子。”

“嗯。”穆熠應了一聲，端著餐盤站了起來，跟著母親走了出去。

林晏生依舊沒出來吃早飯，穆熠去書房叫她的時候，見端進去的粥跟牛奶一口沒動，她坐在電腦跟前發呆，畫也是一筆未畫。穆熠在門口望了她半晌，才抬手敲了敲門，說道：“該出發了。”

林晏生驚動了一下，她的動作有些慌亂，但馬上鎮定了下來。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起身跟著穆熠走了出去。路過穆昱愷跟喻琴泠的時候，對于他們臉上擔心的神情，她回報了微微的笑容，看起來她好像并沒有什么可值得擔心的。今天的天氣尤其的好，天上有微云，遮住了半個太陽，傾瀉下來的陽光并沒有灼人的溫度。林晏生抬頭看了一眼天，她的手緊緊攥著裙擺，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穆熠把車從車庫里開了出來，她拉開后車座的門，不聲不響地坐了上去。

穆熠在后車鏡里看了她一眼，擔心的問道：“沒事吧？晏生。”

林晏生搖了搖頭，說道：“開車吧。”

路上行駛的過程中，林晏生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人和景，恍惚中似乎是在做夢。她多么希望車子就這樣一直開下去，她看到的永遠都是路程中那一閃而過的人景，再也不用面對外界的什么，所需要面對的只是自己的內心。可是幻想跟現實永遠是沖突的，十分鐘后，車停了下來，她看到了那代表法治跟威嚴的幾個大字，心里頓時慌亂了起來。

她開始害怕了。

穆熠下了車，打開后車門，輕聲說道：“晏生，到了，下車吧。”

林晏生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露出了一個笑容，似乎是要向穆熠表達自己沒什么關系，可是她心里明白，那是笑給自己看的，她試圖用這苦澀無力的笑容來撫慰內心的不安。穆熠望著她，有些心疼，但什么也沒說，他陪著林晏生走進大門，有兩個人上前來詢問他們。穆熠說了些什么，林晏生全然沒有聽進去，她心里的慌亂不安漸漸擴大，幾乎蒙蔽了她的耳朵跟雙眼。

等她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坐在一張桌子前面了。她的對面坐著一個中年男人，身材健壯，眉目兇狠，眼睛里透露出來的光帶著威脅的意味，可是當他開口的時候，聲音卻很溫和，他說道：“你別緊張，說你知道的就行了。”

林晏生下意識的扭頭朝周圍看著，她在尋找穆熠的身影，可是他不在自己身邊，她頓時覺得更害怕了。警察敏感的察覺到了她情緒的變化，便把聲音放的更加溫和了一些，說道：“你別害怕，你男朋友就等在外面，等你說完了，就可以見到他了。”

林晏生垂下頭，身體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著，她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但仍舊沒辦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警察嘆了口氣，站了起來走了出去。沒過多久，一個女警官跟他一塊兒走了進來，她看上去很年輕，面容十分善良，目光里帶著撫慰的情緒。她在林晏生對面坐了下來，笑道：“晏生？”

林晏生聽見她叫自己的名字，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女警官的目光讓她微微平靜了下來，那被不安趕出去的理智似乎回來了一些。林晏生笑了笑，表情慘淡，臉色有些蒼白。

“你要不要喝杯水？”女警官又問，她溫和的望著林晏生，心里帶著濃濃的同情。她是剛來警局實習的實習生，第一次接受案件調查，好奇跟新鮮的心情之余，她對于林晏生的遭遇也感到十分同情。照年齡上來說，她還比林晏生小幾歲呢，她不敢想象，如果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心里會是什么滋味。

林晏生搖了搖頭，沙啞著聲音說道：“謝謝，不用。”

女警官低頭在電腦上記錄了些什么，又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年齡多大了？”她問了一些基本情況，林晏生都一一回答了，目光不曾離開她不停舞動的手。半晌，女警官問道：“你把事件經過詳細的說一下吧。”她抬頭望著林晏生，表情十分認真。

林晏生咬著嘴唇，沉默了兩秒鐘，說道：“那天我朋友約我出去喝茶......”她回想著當日的情景，連那天的天氣怎么樣也說出來了，說到陶綺芮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似乎有心痛、有憤恨還有不可置信。她說的很快，語氣急促，近乎機械的描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然后就緊緊地閉上了嘴。

女警官飛快的記錄著，林晏生說完之后，她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問道：“你確定是她給你放的藥嗎？你親眼看見了嗎？”

林晏生不自覺的絞弄著手指，說道：“我沒有親眼看見，但我是喝完了她端給我的咖啡之后才暈過去的。”

“你怎么確定是她在咖啡里放的藥呢？”

“我的咖啡沒喝完，她就說要重新幫我點一杯，而且一直等到咖啡做好了，親手給我端過來的，其實不用這樣，服務員會幫我們送到桌子上的。”林晏生說道，定定的望著兩位警官。

“你跟彭仗認識多久了？你們私下里有見過面嗎？”

“確切來說不認識，我們只是在陶綺芮在場的情況下見過幾次，但說的話不超過十句。”林晏生似乎有些惱怒，“我不會私下里去見朋友的男朋友。”說到朋友兩個字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來了。

“那你跟陶綺芮認識多久了？”

“有一年多了。”

“你們怎么認識的？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前有產生過什么矛盾嗎？”

林晏生忽然垂下了目光，她在猶豫，好半天，她才說道：“是通過我男朋友認識的。”

“嗯？”女警官有些驚訝，她睜大了眼睛，表露出了些許好奇，“能詳細說說嗎？”

“她喜歡穆熠。”林晏生說道，她依舊垂著頭，“喜歡他的時間比我跟他在一起的時間還要久。我跟她之間的唯一矛盾，就是這件事，除了這件事，就沒有產生過其他的矛盾了。”

女警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是在彭仗進來多久之后才失去意識的？”她又問。

“我沒有完全失去意識。”林晏生說道，“我能模糊記得事情的過程，但記得不是很清楚，我能保證我當時是醒著的，沒有完全暈過去。”

“嗯。”女警官點了點頭。

“他進來差不多五六分鐘吧，我就覺得渾身無力了。”林晏生說道，臉上顯出忍耐的神色。

女警官望著她，忽然問道：“你還記得他侵犯你時候的細節嗎？”

林晏生渾身抖了一下，她不自覺的握緊了拳頭，搖了搖頭。

“事情過后，你有覺得身體上產生什么不舒服的感覺嗎？”

“只是覺得頭暈無力，應該是藥的影響。”林晏生說道。

“你當時是一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在去見他們之前，有沒有服用過什么藥物？”

“沒有。”林晏生咬著牙斬釘截鐵的說道。

“你說你還有一絲意識，那在去酒店的途中，有沒有試圖求助路人？”

“我沒有說話的力氣。”林晏生覺得女警官問的問題可笑極了，她幾乎失去了回答的動力。

“你的那位朋友，在藥物發作之后就沒出現了是嗎？”

林晏生點了點頭，她覺得渾身有些無力，似乎回到了那天的時候。

“事發過后，你的貼身衣物上有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林晏生閉上眼，再次搖了搖頭。

“那你還記得......”

“之后我就暈過去了，什么也不記得了。”林晏生忽然抬起頭說道，她的眼睛里有抗拒，她不想再這么被人詢問下去了。

“好吧。”女警官合上了記錄本，“下次有什么疑問，我們會再來找你的。”她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在林晏生出去之前，她忽然問道：“你在赴約之前，知道那家咖啡店附近有酒店嗎？”

林晏生站住腳步，扭頭看著她。女警官神色淡然，并不回避。林晏生明白過來她的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之后，氣涌上心頭，差點就崩潰了。她在懷疑自己，林晏生心想，她懷疑我說的一切都是假的。最初的惱怒過后，林晏生覺得自己仿佛被人侮辱了，她咬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我不知道，我說的一切都是真話，你沒必要懷疑我。”

“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女警官抱歉的笑了笑，說道，“我只是想要考慮到全部的可能性，不好意思。”

林晏生再不說話，她扭過頭，大踏步走了出去。

穆熠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焦急的等待著，他很擔心林晏生，剛剛進去詢問室的時候，他看到她的臉色蒼白，好像要暈過去一樣。警察詢問過他之后，又等了一會兒，也許只有十幾分鐘，可他覺得仿佛過了好幾年，終于看見她從里面出來了，可是臉色并不比進去之前好多少。

“晏生！”他急忙站起來迎上去，擔心的望著她。

林晏生搖了搖頭，慘淡的笑了笑。

“我的這位同事會帶你們去醫院。”之前的男警官走過來說道，他沒有看林晏生，這句話是對穆熠說的。

“去醫院？”林晏生有些驚訝的問道。

穆熠對著警官點了點頭，扭頭低聲對林晏生說道：“別怕，有我在。”

林晏生沉默的望著他，她不想去，她現在只想回家，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能放棄穆熠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嗎？她在心里勸說著自己，讓自己堅強一點，不要像一個玻璃做的娃娃一樣容易碎掉。

“嗯。”她艱難的應了一聲。

他們跟著警方去了醫院，做了相應的身體檢查。林晏生從檢查室里出來的時候，搖搖欲墜，她一把抓住穆熠的袖子，似乎用盡了全部力氣，才擠出來一句話：“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