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失憶了。

奶奶說，我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失去了生命，而我在劇烈的沖擊下僥幸活了下來。

可我的大腦里卻閃過幾個零星的碎片。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的父母被鐵鏈綁著在幾個奇怪打扮的黑衣人的拖拽下苦苦掙扎、不斷求饒。那場景至今仍讓我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可，每當我再往深處想，便頭痛欲裂，渾身抽搐不止。

奶奶見狀，輕輕將我摟在懷里，安慰道：“晴兒乖，那都是你的心魔，忘記罷，忘卻吧。乖，聽奶奶話，不要再想了?！?

在奶奶的安撫下，我漸漸平息，豆大的汗水滾落下來，后背一片冰涼。

我慢慢接受了失憶這件事，那些記憶碎片成為了我心底的一個疼痛的秘密。

我沒有辦法去上學，就只能呆在家里自己學習。奶奶叮囑我不要出門，我很乖只呆在家里。

后來，我換了新的住所，但奶奶卻很少出現。

她總是很忙的樣子，經常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問了也不說。

她總是說，“快了，晴兒。快了，晴兒。你再耐心等待吧?！?

我不明白她說的“快了”是指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不走了，天天守在我身邊。我終于明白她要辦的事情終于辦好了。

我們又換了住所，這次奶奶帶著我跋山涉水，去了一個偏遠的山區，附近有個學校。我們住在山坡上一處農家小院里，周圍只有我們一戶人家，倒也清凈。

奶奶搖身一變成為了這里的一個神婆。

她穿上了土里土氣的衣服，拄著一個拐杖，整天神神叨叨，咿咿呀呀地唱著歌。如果我沒有見過她原本光鮮亮麗的樣子，大概真會以為她就是一個鄉野村婦。

村民們都親切地喊她苗神婆，據說她是村里前一任神婆失散多年的女兒。

我偷偷問奶奶，“你真是神婆的女兒？”

奶奶只是笑了笑，遞給我一塊年糕，“吃吧！堵上你的嘴！”

我便再也不追問了。我怕奶奶又走了。

附近好多村民都來求著她辦事。

牛二家的豬跑丟了，求奶奶幫忙看看，奶奶掐指一算，“咳，你這豬找他相好去了，你等著，過不了幾天就回來了。”

過了一段時間，那豬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群小豬仔，牛二樂翻天了。

李四的娃病了，找奶奶看。奶奶嘰嘰咕咕唱了一首歌，跳了支奇怪的舞，孩子奇跡般好了。

至此，奶奶在村里聲名大噪，我在村里也無人敢欺。

晚上我捂在被窩里偷偷問，“奶奶，你還有什么本事是我不曉得的。”

奶奶嘿嘿一笑，“噓，這是秘密！”

可我知道奶奶的本事大著呢，每逢月圓之夜奶奶都會乘我睡著以后偷偷溜出去。

我悄悄跟蹤過一次，只見她飛檐走壁，一溜煙就不見了。

我知道奶奶心里有秘密，就像我心里也有秘密一樣。

奶奶不讓我想以前的事，我卻偷偷將父母的照片藏起來，我一遍遍對自己說，我要快快長大，要好好學習，然后查出父母去世的真相。

雖說礙于奶奶的面子，村民對我都很好，可有個人卻是例外。

村里的李二狗總是在上學路上攔住我的去路。

那天，我狠狠踹了他幾腳，他哭著跑了。

他邊哭邊嚎，“你就是個沒有爹娘的野孩子！你就是個小雜種！小野種！你長大以后絕對沒有人會娶你的！”

我氣得撿起地上的石頭扔過去砸破了他的腦袋。

李二狗哭得更猛了。

很快村里的大人找上門來，李二狗的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一路嚎得像個驢。

奶奶連個門都沒有讓他們進，只問我是怎么回事。

我哭著，將來龍去脈講完以后，奶奶怒罵道：“這就是你們養出來的東西？什么玩意兒？”

“苗老太！你不能這么護著你孫女，你看看她把我兒子打成什么樣子了。你看看，他以后還怎么娶媳婦？”李二狗的母親出了名的潑辣無理。

她拉著李二狗在院子里大聲嚷嚷著，一幅勢在必得的樣子，“讓你孫女跟我兒子定親，不然這事沒完了?！?

“怎么？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了？”奶奶冷笑道。

她將拐杖往地上一拄，天色陡然間暗了，院子里刮起了一陣大風，塵煙四起，樹葉在枝頭顫了顫。

“我家囡囡不高興，打了就是打了，被打了也是活該！她可不是你們這種人可以隨意污蔑欺負的！敢在背后嚼我孫女的舌根，我讓他觸一輩子霉頭！不怕死的就來！老太婆我隨時奉陪！”

幾道雷光在頭頂噼啪炸響，閃過的亮光夾雜著寒風像一片片涼颼颼的刀子刮在人們臉上。

一瞬間，李二狗的母親嚇得魂不守舍，一骨碌跪在地上。

都說苗神婆神通廣大，有些村民原本是不信的，今日見狀才明白她是個開罪不起的大人物啊！

“哎喲喂，苗仙姑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發火，不要發火，就當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我錯了，我錯了！我該死！我該死……”說著李二狗的娘自顧自地掄起胳膊抽起自己的大嘴巴。

“苗仙姑，饒命！饒命！”

其余幾個大人面面相覷，臉色極為難看，連忙跪在地上道歉，“是我們沒有教育好孩子，請苗仙姑不要生氣！”

奶奶氣消了一大半，擺擺手，一行人散了。

李二狗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被人領著灰溜溜離去了。

這以后，村里的孩子見著我都繞著走，我在學校也沒有什么朋友。

可我不稀罕，對，不稀罕。

我以后一定會離開這里的，我不需要朋友。

奶奶也不是什么事都幫忙看，她只幫村里的人看。

雞毛蒜皮的不看，缺德的事情不看。

有些人慕名而來，奶奶都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

村子偏僻，消息也不靈通，我們就這樣安安穩穩過了幾年無憂無慮的生活。

幾年間，我也長高了不少。

我在鄉野間快樂且無憂無慮地成長著。

這期間，我學會了不少東西，有學校教的，有奶奶教的。

學校教我文化知識，奶奶教我“旁門左道”，嘿嘿。

學校教的我輕松學會，奶奶教的我永遠學不會，嘿嘿。

奶奶說，“現在學不會沒關系的，總有一天你可以的?！?

我笑著打趣道，“奶奶，你還真想把我培育成你的接班人啊。我可不想當個神棍！”

“我的乖囡囡呢，你是天上的仙女，怎么會是神棍呢?！?

我被逗樂了，“奶奶，你才是天上的仙女！”

我將一朵山茶花別在奶奶花白的發間，“看，我的仙女奶奶可真美！”

“唔，真好看！”奶奶滿意地點了點頭，笑得咧開了嘴。

夜晚，奶奶躺在茅草屋頂上跟我講天上的十二星座，她一一指給我看。她說，其實這十二星座對應著是天上的十二月神。

“你看，這個是人馬，諾你看那邊那個是金牛，這邊還有個漂亮的小獅子……”

她還說，她以前認識天上的一個仙女，那個仙女特別特別漂亮，心腸特別特別好，還會煮她最愛的蓮花羹給她吃。

我說，“奶奶，過幾天荷塘里的蓮子熟了，我也給奶奶煮蓮花羹如何？”

奶奶笑瞇瞇地看著我，“真的嗎？奶奶好想喝囡囡煮的蓮花羹喲。”

那天，我早早將蓮花羹煮好，可左等右等不見奶奶。眼瞧著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天上的星星也亮了，奶奶還是沒有回家。

我心里開始莫名地慌亂。

奶奶以前幫人辦事也偶爾會晚歸，但今日卻讓我心神不寧。

聽人說，隔壁的幾個村子最近怪事連連，好多牲畜在一夜之間全部死光，每到夜晚便能聽見山里有些古怪的聲音，嚇得村民們晚上都不敢出門了。

這不，隔壁村的牲畜死完了，就開始了接二連三的人口失蹤。

奶奶這次出門很可能是為了這件事。雖說她一般不管其他村寨的事情，但這種人命關天的大事，她也不能放任不管吧。

我知道奶奶有些本事，可這次的狀況明顯不同以往，我特別擔心奶奶。

一陣晚風從后山吹來，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咸濕，這種奇詭的味道讓我汗毛一下豎立起來。

奶奶一定出事了！

我來不及換衣服，穿著睡衣，慌慌張張往風吹來的方向跑去。

天是那么的黑，地也不平，幸好有幾顆暗淡的星光，我踉踉蹌蹌地在山間奔跑著。

忽然一個人影竄出來攔住了我的去路，只見他的體型格外高大，又肥又壯，他嘿嘿干笑了兩聲。

我認出他來，是李二狗。他比我大幾歲，很早便輟學，現在已經成年了。

“李二狗，你給我讓開！”我沒好氣地道。

李二狗沒有讓開，反而又吃吃地笑了起來，“怎么樣，我就是不讓！”

“你不讓開，我不客氣了！”

“怎么？你又想打我？你看清楚，我現在力氣可大呢。你打不過我了?！崩疃氛f著便伸出手來抓我的睡衣。

我一個手刀劈過去，李二狗捂著手抖了抖，他忍著疼痛惡狠狠地咒罵著，“你這個臭婊子！竟然敢打我！看我今天不廢了你！”說完便猛地向我撲過來。

我身子一側，躲過了李二狗龐大的身軀，不想與他過多的糾纏，繼續往山上跑著。

“奶奶，奶奶……”我邊跑邊喊著。

“你奶奶已經死了！”李二狗在背后吼道。

“你胡說！”我轉身定定地看著李二狗。

“你奶奶被一個穿白衣服的道士給殺死了！”

“我親眼看到了，你奶奶根本不是人，她是個妖怪！”李二狗繼續道。

“你胡說！”

我不相信他的話，我的奶奶怎么可能是妖怪，她是那么慈祥，那么可愛。

“江雨晴，你沒人要了！你有一個妖怪奶奶！你連你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你也是個小怪物！”

“只有我李二狗才愿意要你！”李二狗嘿嘿地笑著。

“今晚，我就讓你做我李二狗的女人！”

李二狗乘我不注意一下撲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使勁拉扯我的衣服。

我使勁掙扎著，李二狗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我的腦袋被拍得嗡嗡直響。

我想，我還是太弱小了，身體都還沒有長開，根本不是李二狗的對手。一直都是奶奶在保護著我，而我卻什么都不能為她做。

想到奶奶可能遇到了危險，我又使勁掙扎著。

李二狗啪啪又給了我兩巴掌，“老實點！”

我的嘴角噙著一股血意。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一腳踹在他心口上，從地上爬了起來撒腿就跑。

剛跑幾步便聽見身后的李二狗傳來一聲慘叫。

我轉身一看，李二狗已經倒地不起了，他胸前開了一個血窟窿，血汩汩地往外流著。

“囡囡……”

奶奶弱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看見她坐在一棵樹下，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我連忙跑過去，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奶奶，你怎么了。是誰！是誰傷的你？”

“快……快扶我回去！”

我片刻不敢停留，扶著奶奶就往家里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