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地自容
- 生命里的綠流聲
- 等待大雨放晴
- 3414字
- 2019-05-21 23: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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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娜因為與白樺搭檔,走得比較近,漸漸萌生好感。20歲的白樺眉目俊朗,有股濃濃的書卷氣,正是寧娜喜歡的類型。寧娜在城市長大,又是官員子弟,見慣了阿諛奉承、精明世故的人,白樺身上那種憨厚質樸的氣息,讓她倍感清新,可貴。
寧娜于是很主動,對白樺關懷備至,但在白樺看來,這只是城市女孩的熱情罷了。
白樺宿舍的幾個男孩子,來自天南海北,但都本性善良,很好相處。“電桿”本名鄒洲,來自江西,因身形瘦長得此名。歐陽志明來自湖北,學習特別勤奮,在宿舍也經常捧著書讀,被稱“書癡”。范小江來自四川,年紀最小,機靈調皮,昵稱“范范”。寧娜經常來白樺宿舍找他,每次都帶一大堆零食,很快就與幾個男孩打成一片。在他們眼里,寧娜開朗大氣,是不錯的“哥們兒”。
安瀾卻是來得少的,而且她總是很拘謹,話不多,有時見宿舍太臟,會默默幫忙打掃。白樺的臟衣服臟鞋襪,安瀾只要見著了,便很快洗干凈了。白樺的室友們挺喜歡這個美麗純樸的女孩,親切地稱她“灰姑娘”。
周末,寧娜提出,邀請大家到她家做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痛痛快快搓一頓。幾個男孩子立即響應。白樺面露難色,因為他答應周末陪安瀾的。寧娜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說:“白樺,一定把你漂亮的女朋友也帶過來哦。”
白樺心想,如果拒絕,大家會說他重色輕友,太不把兄弟間的感情當回事了。但如果帶安瀾去,又怕她不答應。但白樺轉念又想,兄弟們都很好相處,安瀾和他們也都熟悉,應該不會有什么不快。年輕人在一起,
安瀾真的不愿意去。也許是一種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寧娜燦爛的笑容背后,掩蓋著什么。寧娜的笑容與熱情,并非發自內心。而且,他們同學間的聚會,她一個外人夾在中間算什么。可白樺一臉為難的樣子,還不停地勸她:“去嘛,沒關系的,都是我的朋友,大家地一起會很開心的。”安瀾心軟,只好應允。
寧娜的家在半山坡上,帶小花園的洋房。那天,她父母不在家,就一個做飯的阿姨里里外外忙活。大家先是堆在客廳看電視,寧娜調到體育頻道,正轉播一場球賽,屋里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男孩子們都愛看球賽,一個個磨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還時不時興奮地吶喊幾聲。寧娜好像也是資深球迷,嘰嘰呱呱,說得頭頭是道。只有安瀾傻傻地坐在那,她不懂足球,也不感興趣,可她不能因為她一個人,要求調轉頻道。
寧娜似乎是無意間回頭,發現了安瀾的不自在,大聲說:“安瀾,你知道范巴斯滕么,他可是我的偶像。”
安瀾抱歉地搖搖頭。寧娜便滔滔不絕地介紹她的偶像:“他簡直太帥了,超級帥,這還不夠,還技術一流,球風一流,幾次最佳射手……”
安瀾完全不懂,但出于禮貌,還是裝出很感興趣的樣子,認真聽寧娜講解,心里卻羞愧難當。她想,她當時的樣子,一定傻到了極點,可笑到了極點。一個孤陋寡聞的鄉下人,一個短見薄識的打工妹,還裝模作樣,不懂裝懂,寧娜可能在心里笑瘋了。
安瀾于是如坐針氈。時間過得好慢,好不容易盼來阿姨一聲叫喚“吃飯啦”,安瀾才從尷尬中解脫出來。寧娜歡聲招呼朋友,男孩子們戀戀不舍地離開電視機,從客廳魚貫而出。
飯局開在了小花園里。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大家的心情特別舒暢,紛紛站起來,向東道主真誠道謝。寧娜搬出一箱啤酒,情緒激昴道:“還記得我們的口號嗎——好漢吹啤,不醉不休。”
“記得——”小伙子們紛紛響應,一人拿一個啤酒瓶,仰頭便灌。
白樺因為有安瀾在場,只是笑著輕輕喝了幾口,不料被男孩子們逮住,“別耍賴,別耍滑頭啊,別以為女朋友在這里,就可以不服從組織,不服從規則。”于是白樺被灌了一瓶酒,安瀾不好說什么,在一旁干著急。
歡聲笑語中,大家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很是盡興。安瀾坐在角落,微笑著看他們喝酒吹牛皮。寧娜見安瀾一聲不響,又大發善心了:“安瀾,聽說你專門寫豬飼料廣告詞,好厲害哦,要我肯定寫不出來。”
正張口吃菜的嘴停頓了,正開懷大笑的表情凝固了,時間仿佛按下了暫停鍵,世界突然安靜了。
白樺黑了臉。安瀾臊得紅了脖子,恨不得立即找個地縫鉆進去。
寧娜見氣氛陡變,又自圓其說,嘿嘿笑道:“怎么啦,怎么啦,大家怎么都不說話。我只是好奇,因為畢竟離自己生活太遙遠。沒想到安瀾這么漂亮文靜,懂得那么多,那么有學問。”
“呃——”范范岔開話題,打破尷尬,“無論寫什么詞,歌詞,廣告詞,會寫就很了不起了。我從小最怕寫作文,要不然也不會考到這兒來,早去BJ了。”
“這兒不好嗎,有我們這么可愛的同學。”“電桿”擂范范一拳。
“不是這個意思。當年我幸虧理科好,不然大學都考不上。作文長期拖后腿,一寫作文我就兩腿發抖……”
大家又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了高考,高中生活。緊張的氣氛就這么稀釋了。白樺不安地瞥了安瀾一眼,見安瀾一直很拘謹,心里充滿了歉意。
安瀾知道白樺的室友們是怕她難堪,故意將話題岔開。她悲哀地想,現在,白樺的同學都知道他女朋友是一個沒身份沒學歷,每天寫豬飼料廣告的打工妹了。她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她再不想參加這樣的活動了,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可這種情況還是時有發生。
寧娜因為跟白樺的室友們混得很熟,所以他們有什么活動也會叫上她。有次安瀾過來,他們在校門口一飯館小聚,寧娜不知怎么得了信,又趕場似地趕過來了。這次他們不聊什么足球,豬飼料,他們全聊一些很高深的內容。是寧娜起的頭。
“你們發現嗎,當下的中國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但其實也隱藏著危機——”哦?眾人放下筷子,欲聞其詳。于是寧娜繼續說道:“政府主導經濟發展,本無可厚非,但干預太多,權力空間太大,必然導致腐敗,不公平,不公正。現在已出現端倪了。所以,要想不走彎路,就要將權力關進籠子——”寧娜像是充滿正義感的熱血青年,聲音慷慨激昂,表情也非常嚴肅。安瀾聽不太懂,感覺很高深,立即有了自慚形穢之感。
“權力根本關不進籠子。”歐陽志明是個書呆子,接過她的話頭。“哈維爾曾經說過,權力從來不會獨自存在,它支配人也來源于這些人。社會的權力運作并不簡單地是一些人以赤裸裸的權力支配另一些人,而是把整個社會納入它的系統,使人不僅是它的受害者,又是創建者。所以,權力是根本關不進籠子的。”
寧娜手指輕叩桌面,開始眼噙熱淚,象煞有介事。她拿眼瞧安瀾,像是很善解人意,“安瀾,我們講這些你聽不懂吧。”
安瀾訥訥地搓著手,簡直無地自容。白樺的臉色很難看。
寧娜突然變得很笨,似是對安瀾及白樺的反應毫無察覺,依舊高談闊論道:“大家一提到當今中國的問題,就認為要依靠市場來解決。我們提公平、正義,其實就是講道理,這些是超市場經濟的,本來就是要對市場進行制約,現在連這塊也物質化了,用市場思維解決了,越來越糟。你們看底層,那些農民工,他們已經非常市場化了,意識形態、生活追求完全受物質利益驅動。他們沒有辦法啊,他們來城里打工,是最受剝削的勞動力,他們根本不懂得什么道理、價值,他們為城市服務的同時,也帶來了很多很多的問題……”
安瀾真的想離席而去,為了白樺的顏面,她強忍著。
白樺不傻,他也發覺只要安瀾在場,寧娜話里總是夾槍帶棒的,他一開始以為是寧娜不喜歡安瀾,或者是官府千金特有的傲慢不遜。但他感覺越來越不對勁,寧娜針對安瀾是故意的!這一發現使白樺非常震驚,同時心里又深深地愧疚。安瀾,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以后絕不會讓這種事情再次發生。
白樺的室友們也漸漸看出來了,寧娜喜歡白樺,所以處處針對安瀾,令安瀾難堪。他們不想充當寧娜打擊安瀾的掩體,便再也不提什么聚會,小團體度過了一個蜜月期,就不知不覺散了。
女人的嗅覺往往是敏銳的。安瀾察覺到寧娜對自己充滿敵意,寧娜看白樺時的眼神卻格外溫柔,事情再清楚不過了。感情都是排他的。安瀾于是悶悶不樂,患得患失。有時,她悲哀地想,起自己背井離鄉,來到山城,就是為了和白樺在一起,如果她最終失去了他,她真是一無所有了。但轉念又想,白樺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人,他們之間的感情堅如磐石,不會因任何人而動搖。她怎么能對他產生懷疑,她應該相信他啊。
但安瀾還是開心不起來,眼里的憂郁越來越濃。白樺知道她的心思,提出帶她去市里逛逛,散散心。在市區中心廣場,一大屏幕里正播放《東方之珠》的MTV,是他們兩個都喜歡的歌曲。白樺想讓安瀾開心些,說:“看,是羅大佑,是《東方之珠》,你還記得么,上初中時,你還送過我一盒羅大佑的專輯,好像是《戀曲1990》,里面就收錄了這首歌。”
安瀾想起了當年的情景,那時的他們在寧靜的時光里,享受著屬于他們的單純美好,怎會料到后來會有那么多事發生呢。安瀾不禁傷感起來。“我覺得最好聽的是《八百里洞庭美如畫》,我心里常回蕩起那首旋律。”
白樺怔了怔,說:“可能你是想家了。”
是的,她是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