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了。

客棧外有人閑適地哼著小曲，“唐明皇歡好霓裳宴，楊貴妃魂斷漁陽變。鴻都客引會廣寒宮，織女星盟證長生殿”。曲調哀婉，百轉千回。

靜靜地站在窗前，聽著伶人哼唱的戲曲，看著樓下的人間煙火，或是極目遠眺的層巒山峰，感受著夜里的涼風吹揚起她的長發和衣袖，這樣舒適悠閑的日子，著實十分難得。

有尚宸內力的幫助，再加上青巖的精心照料，她倒是恢復得很迅速。

深吸一口氣，嘗試著用內力在體內運氣，周身通暢不少，受損的筋脈也愈合得差不多了。

她睜開眼，看著都城另一邊金碧輝煌，此時燈火通明的皇宮，想到明日便是與藤知凌約定的三日之期了。

眼眸低垂，她受傷這段日子藤知凌似乎沒來找過她，看樣子嚴綏已安全到了皇宮。明日百官上朝，朝堂上應該會是一出好戲吧？

突然想起青巖和自己提及的，尚宸以外的人給她的真氣，這個人，會是藤知凌嗎？

她身子微微一顫，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嚇到。隨即定了定神，就算是又怎樣，不過是證明留住自己對他還有用罷了。

何況，她一向不習慣欠別人的。

拿起手中的玉笛，輕輕吹了聲，不多時，尚宸和青巖就出現在她身后。

她轉過身，笑了笑，對他們說道：“我剛取回七清草不久，想必哥哥那還需要有人照看。我現已無大礙，你們就先回去吧。”

青巖沉默一會，仔細盯著她看了半晌，看到她氣色正常，四肢也有了力氣，應是體內真氣已正常流動，回了句：“好。”

“少主是準備回宮嗎？”

她看向那邊突然發問的尚宸，點了點頭。

尚宸不語，隨后輕輕露出一個微笑，“好。但少主畢竟屬于暗影門，早些回來，門主他想見你。”

我也想見你。這是尚宸沒說出口的話。

妤影握緊手里的玉笛，不再多言，看著他們離開了房間。

轉過身，拿上劍，下樓問掌柜要了匹馬，向皇宮騎去。

進了宮門后，她徑直去了乾司殿。門口是卞津在守著，他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讓開一條道。

“影兒可算是回來了，聽說你受傷了，快過來讓朕看看。”藤知凌看著推門而入的妤影，微笑著說道。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感到自己渾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了，果然這個男人還是正經點好。

干硬地笑了笑，她向他拱手抱拳，“多謝皇上關心，一點小傷罷了，不足掛齒。”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輕笑一聲，“影兒如此辜負朕的一片心意，真是傷心呢，朕可是很少關心人的。”突然又想到在那個客棧內，她身旁的那個護衛應是一直陪在她身邊吧，叫尚宸是嗎？

“皇上，嚴綏他---”見他就盯著自己不說話，她開了口。

藤知凌笑意不變，“嚴綏的話，影兒把人帶到了。明日便是三日之期，若是事無意外，影兒就完成與朕的約定了。”

“那屬下就可以走了吧，”她看向他，認真地說道：“明日之后，屬下會離開皇宮，皇上保重。”說完，向他作了個揖，走到門邊時，忽然記起什么，“與云祿勾結之人，像是昶茗國的人。”

在尚書府那晚她便覺著這人的聲音似曾相識，但也許是實在交集不多，一時間她也實在無法記起。

只是在第二次碰面時，她才突然記起這是那日皖詡與昶茗兩國交戰之日，昶茗某將的聲音。

他的神色并無過多變化，只是在她說出“保重”二字時笑容僵了一下，眼里閃過很多微妙的情緒，勾了勾唇，沒再說什么。

從乾司殿出來，她走回了侍衛寮。

一路上，經過了雪奉宮，那是她剛入宮時藤知凌賜給她住的地方。

雪奉宮如其名，整座宮殿不同別處的流金溢彩，漆上點點白色點綴。宮前的桃花較之前開得更絢爛，隨風紛紛揚揚的落下一片桃花雨，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那個疑問她還是沒能問出口，也罷，明日就要離開了。她低垂眉眼，心里卻不如想象般的那樣輕松。

空中飛舞的兩片桃花在旋轉落下時相互交織、糾纏，又象征著誰與誰無法逃離的糾葛？

乾司殿內。

藤知凌有些疲憊，重重嘆了口氣，閉上眼倚著龍椅，輕揉自己的眉心。

一個女子從屏風后走出來，素色美人服襯上濃淡相宜的妝容，倒顯得美麗大方。

來到他身后，纖細柔軟的手攀上他的雙肩，輕輕揉捏。

“七清草她拿到了，南楷影的毒再過半月也可以解了。離陛下的計劃不遠了，陛下您怎么嘆氣呢？”

藤知凌閉著眼，沉聲說道：“柯因，放手。”

卞柯因眼里浮現淡淡的失落，放下了手，轉而單膝跪地在他的身旁。

“柯因和哥哥一樣，知道皇上幼時受過怎樣的苦。您一直以來都想治好十一王爺的病，現在事情也如皇上所期望的那樣進行著，皇上此刻難道反而猶豫了嗎？”

他睜開眼，看著前方，沉默。

卞柯因抬眼看著他，當初為了求江湖名醫齊殤出關，三日三夜困在那極寒之地凜矩山，現在身上還留下病癥以致每隔三月便要吐一次血。

他吐血的樣子，被內力反噬、命懸一線的樣子她不止一次地看過，也心疼過。

近來她與哥哥尋遍藥籍終于找到了醫治他吐血之狀的藥方，如今，一切都順利進行著，她怎能讓他此刻被阻礙，計劃被破壞呢？

“皇上，自您讓大哥去找她那夜開始，棋就已經下了，回不了頭了。”

“退下。”藤知凌語氣有些急促，“朕知道。”

“如果皇上真的知道，大可直接吩咐大哥二哥去做，又怎會三番兩次為了妤影而親自出宮，甚至將自己的真氣渡給她療傷呢？您明知……”

“朕的話，不想重復第二次。”

卞柯因垂下頭，眼里有些苦澀，退了出去。

殿內恢復寂靜，龍涎香的味道充滿整座宮殿。

藤知凌皺起眉，有些煩悶地輕撇過頭。這龍涎香的味道真是任他怎么嘗試著去接受也喜歡不起來呢。

皖詡建國以來已有五朝，算下來他已經是第六朝皇帝。皇室習慣，乾司殿內必設龍涎香，說是預示祥瑞，警示君王勤政愛民，使得皖詡國泰民安。

他討厭這味道，這種味道讓他想起先皇，想到了閔后，還有藤知昀。

他那個苦命的弟弟，也是他藤知凌唯一當作親人的人，19歲，對藤知昀而言，太殘酷了。

所以，他一定要救他。

緩緩睜開深邃的鳳眸，明月高懸，夜更深了。

他勾起邪魅的唇角，骨節分明的手漸漸收緊。

此時皓月當空，在皇都城內灑下一片清輝。萬籟俱靜的深夜，總有人忙忙碌碌，不安地迎接一個充滿未知的早晨。

尚書府內已持續了兩天的沉寂。這兩日，云祿大人對外宣稱突患怪病，在府靜養，體虛乏力，無力上朝。卻在今夜給自己在宮中做云妃的女兒托了家書：明日云祿照常上朝。

而皇上聽后似乎龍顏大悅，不僅召了云妃侍寢，歡好一夜。更是特命宮中太醫前去替云大人診治，務必保證云祿大人身體無恙，照常上朝。

于是百姓紛紛猜測這云家不愧三朝元老，前朝后宮，皆有云家勢力，還頗得皇上重視，這樣的地位，怕是連十一王爺也比不得。

卞狄在尚書府外的一處屋頂上，眼眸微瞇，嘴里叼了根清草，悠閑地將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靜靜地盯著對面陣仗龐大的府邸。

“大哥，云祿那老賊究竟什么想法，在府中關了兩日，明日便要上朝，這不是正中下懷，自尋死路嗎？”一旁的卞津在他身邊坐下，看向他。

卞狄搖了搖頭，“不知道，但皇上必有打算，先且看今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