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鐘聲蕩得碧水微漾，有七十二樂人奏七十二器，七十二巫女帶半張赤金面具，上刻天命玄鳥，行舞樂，告黃天。

紅與黑的色彩攜著飛羽，古老的吟誦聲響徹于耳。

古鐘聲停，有司禮監吟國紀。

葉笙手帶五色絲線，緊緊隨著葉夫人跪在臺下，唯恐出了聲息壞了國運。

這是大暻紀年，文景帝開國之初，百川灌河，萬邦開賀，為盛世之初年，舉世所罕見。

再兩個時辰，司禮監吟誦聲止，古樸鐘聲再響。

大暻國典正式開始。

樂人散，百官起，葉笙九拜九扣，才得以跪坐下。

古鐘聲以九五為一輪回，以證帝王九五之軀。

葉笙知道，這是景文帝自鐘南山的社稷壇祭天回來了。

起身又是九拜九扣。

韶樂再起，奏的是入陣之曲。樂聲恢宏，如兵戈再起，封狼居胥，金甲將士入臺起舞，刀戟齊舉，金甲粼粼，高吟入陣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于興師，修我矛戟。

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于興師，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男兒聲氣，氣壯山河，曲聲磅礴，鐘聲洪壯。

這首入陣曲由詩三百國風篇衍化而來，景文帝遍請天下樂人重譜曲子，以揚大暻國威。

葉笙為閨閣女子，第一次見到這樣盛大的場景，只覺得眼前有如烽煙四起，兵戈再臨。也跟著生出幾分同為大暻兒女的榮焉。

聽著曲子，不禁有些癡了，葉夫人見了，微微扯了扯她的袖子，葉笙才慌張把頭低下，看著自己腰間的禁步做出聆聽狀。

這只是開場，等再過一會兒，帝臨祭臺，再由傳說中的墨將軍送上柱國神石，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曲終人退，文景帝踏上祭臺，臺下一眾人皆打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

“皓日當空，江山永固?！焙裰氐穆曇敉蝗蛔陨隙聫募琅_上傳下來。

眾人復起，跟著臺上的聲音復吟三遍。

“皓日當空，江山永固，天佑大暻，天佑文景?！?

這次，是五叩九拜。

禮畢，高臺上的聲音又念:“天佑大暻，上御新宮，拜詞于天，敷天之下，莫非王土。今爾受命于天，興大暻之國，祭五色土，束五色繩，告綬于天，以昌社稷?！?

說罷，便有襲五色服的巫女拿了托盤到眾夫人貴女手臂上去取已帶過七天七夜的五色絲線。

凡五品以上府邸，都得有府中最尊貴的女眷出來在佛堂中跪拜七日，以養臂上的五色絲線。

因為父親偏愛庶妹，葉笙被罰禁足，本來是沒資格的，但葉夫人前幾日進宮去為葉笙求了與墨將軍的恩典，太后便親下詔書，命葉笙同葉夫人一起到國寺佛堂祈福，她才能有機會見到今日這樣的大場面。

葉笙還在回想，巫女已早早來到了她身側等她退下五色繩。

葉笙誠惶誠恐的將自己臂上的五色繩退下，再將刻有自己名字的玉牌放在托盤中。巫女得了絲線，向葉笙福了一禮便退下了。

待所有貴女絲線收齊，巫師置所有托盤與祭臺，行卜筮。

今日，需要選一位未出閣的貴女出來，代長公主行縛繩之禮，與獻柱國神石的將軍一起，在帝身側聆聽天音。

這也是因為大暻新建，景文帝膝下只得一子，并未有女的緣故，才能讓機緣落在一眾貴女之中。

隨著卜筮開始，眾家貴女都開始緊張起來。

臺下的光華郡主也是目光灼灼的望著祭臺，自己是皇家貴女，這天選之人，自然也該是她才對。

終于，卜筮結束，巫師的念到:“天命之女，福壽永昌，為，葉國公府，葉笙?！?

葉笙聽到自己名字，有一瞬間恍惚，之后神色難掩激動，這次選出的人為天命之女，可位比長公主，若是自己選上了，父親，也許就不會這般厭惡自己，她與墨將軍，也能更匹配一些。

葉夫人這時眉目間也都是驕傲的神色。她的阿笙是天命之女，整個大暻的女兒都比不上她一人，這是她的女兒，她引以為傲的女兒。

想著，葉夫人跪著的腰也挺直了幾分。

“請神女！”巫師繼續念到。

“請神女！”所有人復念。

一道道聲音有如千重疊浪，一江翻過一江。

葉笙顫著身子，從一眾女眷中起身，自紅毯底端到祭臺中央走去。

往日里貴不可攀貴人們皆匍匐在地，包括自己的父親母親。

她知道，因為今日之事，很多人都會恨極了她，可她卻感到很慶幸，哪怕身后刀槍劍戟，她也無懼。

只有成為天命之女，她才能配得上墨將軍，才能為母親掙來顏面。

她又想，也許上天是眷顧她的，才給了她這次能與墨將軍比肩的機會。

幾百米的長道像是一生的榮華路，葉笙感覺自己走了許久許久，才走到當今天子身側。

而今天子不到而立之年，自先皇后死后，便未立后，宮中只有一東宮太子，是碎了不少貴女芳心的存在，葉笙于此，沒有半分旖旎心思，她只知道，她即將成為墨將軍的妻，她想要，與她的將軍并肩。

高高在上的天子第一次打量了這位國公府嫡女，這位近來在京中掀起不少風浪的姑娘。

微微抬眸，映入他眼簾的是一雙清澈明潔的眼眸。

竟然，是她！

文景帝臉上有震驚之色，怎會是她？他又怎么可以，怎么能夠，親自下旨將她許給墨漓。

葉笙全程低著頭，只能看到一個明黃的輪廓，絲毫沒有察覺帝王眼底翻滾的風云。

巫女送上她的五色絲線，葉笙規矩接過，接著等巫師宣布送柱國神石。

她終于可以，與她的將軍比肩在側。

身旁的帝王收起眸中的震驚之色，怕驚動了身側的姑娘，衣袖之下，雙拳緊握，已然有隱隱的怒氣升騰。

帝王之怒，伏尸百萬，血流成河，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與他爭鋒相對，可墨漓，為何要騙他。

一無所知的葉笙還在等著她的將軍上殿來。

終于，心心念念的聲音響起：“送柱國神石?！?

葉笙執著絲線回頭，只見遠方有一銀甲將軍，送著一方玉石上了祭臺。

少年人銀甲長戟，手捧玉石，列松如翠，容顏如玉。正向著她緩緩走來。

墨漓在看到葉笙也在祭臺上時，神色一驚，復又恢復和緩。

葉笙此刻只滿心念著她的將軍，笑得燦爛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