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氣溫比較低，天空月朗星稀，今天宿市會有個好天氣吧。老家的冬天，比這里要冷很多，宋妍穿上了最厚的一件棉衣。路兩旁的樹木黑幽幽一團一團的，四周安靜得只剩風聲，今天，她應該是宿大起得最早的人了吧。

宋妍裹緊圍巾，沒走幾步——

“宋妍。”

她的名字突然在身后響起來，毫無防備地，把她嚇得“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是誰？”

她警惕地轉身，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從一棵樹的黑影里走出來，是個男人，很高大，心不由緊張。

黑影很快來到她面前，待看清，宋妍覺得像見了鬼，“你，你怎么在這兒？！”

“我來等你。”天太黑，只能看見他黑乎乎的一張臉。

“等我干什么？”宋妍突然有點害怕，昨天不是跟他說，她已經到家里了嗎？怎么還會在這兒等她？

“我不是告訴你我回家了嗎？”

程秋寒又走近了些，她抬頭看見一雙發亮的眼睛，它們的主人平靜地控訴：“所以你騙了我。”

真是會給自己挖坑……宋妍趕緊轉移話題：“你怎么知道我今早要走？”

“我自然有辦法知道。所以以后，你別騙我。”

以后？宋妍訕訕，不置可否。他說得神秘莫測，這時想起剛才宿管阿姨的話，那么昨晚來找她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吧。

宋妍拖著行李箱往前走，“你這一大早，來找我干什么？我得趕車去了。”

她語氣生冷，可說完這句話，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心里涌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送你去火車站。”程秋寒回答。

宋妍聽了，心里“咯噔”一下。他這么早等在她的宿舍大門外，他說來送她去火車站，就算不感動，也不會無動于衷。不過，她拒絕：

“不用你送。”

“我都來了。”程秋寒說著來拿她手里的行李箱和拎包，“再說，我去公司和火車站是一個方向。”

“那也不用。”有時，情感上越別扭，言行上就越執拗吧，何況，她現在沒心情接受別人的好意。

程秋寒抓住行李箱的拉桿，一用力，直接把宋妍拉停住了。他用一種小孩子賭氣般的語氣和態度，跟她耍起無賴：

“那你就別走。”

宋妍忍不住生氣，剛才的一點觸動霎時化為烏有。她不由佩服程秋寒的這種本事，為達成目的，他真的完全不在乎用的是什么樣的方式，不管是事倍功半，還是弄巧成拙。恐怕她再執拗，也比不過這個人的固執。當然，力量上也是——她手上使勁拽了拽，如蚍蜉撼樹。

“你，你怎么總這樣？”

“那你也別總這樣。我不過順路送你。”

“程秋寒，我得趕火車，你別鬧了行嗎？”宋妍深感無力。

“我知道你趕火車，所以我來送你。”程秋寒依舊不溫不火，不管她好說歹說，他總能自顧自地回答得理直氣壯，毫無一點羞愧感。

東方已經泛白，再這樣掰扯下去，結果只能是自己錯過火車。宋妍撒手——

“好，你拿去拿去，都拿去！”

她憋了一肚子的悶氣自顧朝前走去，程秋寒追了上來，手里提著拎包和行李箱，并很快超過了她。

程秋寒的車停在宿大門口，他先將行李放后備箱，然后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等著宋妍。而后者現在唯一能做的一點堅持，就是自己打開后車門，坐了進去。

程秋寒坐上駕駛位，從后視鏡了看了眼后座的人，明明不高興，卻還在忍。他笑了笑，覺得這不算是一件壞事。

汽車比公交車快多了，沒到七點到了火車站。

這時天已微微亮起來。

一路上，程秋寒很識相，沒有主動跟宋妍說一句話。他停好車子，將行李拿出來，說：“我不送你進站了。”

“沒要你去！”宋妍撇嘴，沒看他一眼，拉著行李頭也不回地往火車進站口走去，身后又傳來一句：

“路上注意安全。”

經過近一天的顛簸，宋妍回到了家，整整一年沒回的家。

爸爸笑容滿面地接下了她的行李，像對待出嫁歸寧的女兒一樣熱情：“房間幫你打掃過了，被子也曬了！”

家里沒什么變化，她的房間也是。宋琦長高了不少，相貌越來越像媽，他對宋妍的回家表現得最為開心。

爸爸又瘦了些，越來越變成“妻管嚴”的模樣。有時宋妍會想，不管她將來的丈夫是怎么樣，自己都會對他平等尊重的。爸爸的話還是不多，但不比小時候，現在的她已經能從他的只言片語和眼睛里看出他對她的愛了。

至于媽媽，即便在家也是職業干練的妝扮，所以她笑著說的那一句“路上還順利吧”，宋妍已經滿足了。

沒有哪個母親是不愛自己孩子的吧，只是這愛有多有少，有深有淺。

家里文學類的書籍不少，所以宋妍只帶了兩本英語教材回來——考研學習用的，但宋琦的補習安排得很緊湊，上午下午都要三個小時，她也只能在晚飯后拿出來看看。

這事，她還不能表現出不快，不然本就叫苦不迭的宋琦更坐不住了。

還好，媽媽給了他們正常的周六日休息時間。

爸爸說爺爺奶奶家的老房子已經拆掉了，宋妍還是想去看看。一個人晴天，她獨自坐車去了。

上了大學后就沒有來過，放眼望去，這里變得讓她陌生而心酸。

記憶里的鄉間小路全變成了堅硬的水泥路，干凈得連落葉也沒有；低矮錯落的老式瓦房所剩無幾，全被齊整卻呆滯的白色二層小樓房替代——所謂的各式“新村”、“新居”，而自己曾熟悉的地方沒留下一絲痕跡：

爺爺奶奶雖小卻溫馨的兩間老屋，前院的那幾棵柿子樹和棗樹，屋后種滿各種時令蔬菜的菜園，屋后會開出荷花的河塘……全部沒有了，只剩一大片光禿禿的平地，來年天暖了，這里又會長滿雜草吧。

她真的在這里生活過嗎？為什么除了回憶什么證據都沒了……

爺爺奶奶走了，曾和年幼的自己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他們又都去了哪里？

宋妍正難受，手機響了，又是程秋寒。

她沒接，一會電話自己掛了，然后來了個信息：

請你幫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