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小清再次夢見了自己的姐妹。

只是，二人相見的地方，不是在熟悉的、遼闊的山水之間；

而是在那個昏暗的、充滿血腥味的、被人類稱作“傷患棚”的地方。

“動手！！”

她抓著小清手中的槍，用力抵在自己的胸口。

“這一切都是為了族人，小清，不要再猶豫了！”

小清已然哭成了淚人，她哽咽著說：“可是……可是真的非要你死……”

對方露出一個釋然的笑，最后一次愛惜地撫摸著姐妹的臉龐，道：“小清，為了大家，你一定要堅強起來……”她放下手，輕聲道：“還記得我們一起面對恐懼的時候，是怎么做的嗎？”

聽著她的話語，小清想起那個微風徐徐的下午，她們第一次躍下高崖的那一刻——

“3——”

“2——”

“1——”

呼——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

“喝——”

小清倒吸一口涼氣，從床上坐了起來，心有余悸。

周身都被汗水濕透，讓她倍感不適。

“呼……”

調整了一下呼吸，以平復過快的心跳。

是了，為了完成使命，我曾經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姐妹。

而我，作為開槍打死妖怪的人，在一段時間內都會成為人類的盲點。

誰會想得到，開槍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潛伏者呢？

人類的思維定式很好利用。

我成功取得了他們的信任，作為通訊員，獲取了大量珍貴的信息。

而這，也是他們的第二個失誤。

區區妖怪怎么懂得打信息戰？

愚不可及。

我承認，在以往，我們這些妖怪所過的生活只能用原始來形容。

幾乎跟野獸沒什么區別。

但，人類會進步；

妖怪，也會。

他們能夠理解的知識；

我們同樣也能。

我們要向人類證明，成百上千年的智慧，不只是說說罷了。

只要紅夜大人在，人類根本不值一提。

曾幾何時，我聽聞凡人欲為自由而戰；

那么這次，該輪到我們了。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

雜亂的思緒中，小清忽而感覺到自己的妖力已經所剩無幾，于是下意識看了墻上的鐘一眼。

“九點半……糟糕！”

如果計劃順利的話，現在應該是軍區內兵力最為松散的時刻。

無論是搜救還是查明原因，被惹惱的人類一定會出動大量兵力。

自己本來是想假裝回宿舍休息，等待合適的時機逃離，卻沒想到因為太過疲憊睡了過去。

她拍了自己的腦袋瓜一下，如果錯過了最佳的逃脫時機，那今天便是自己的死期。

念及此，小清打開房間，快步走了出去。

此時起飛坪附近，人來人往，很是嘈雜。

恰逢天色陰暗，涼風攜著沙塵打在她臉上，險些讓她以為是子彈襲來。

忽而，從天空中傳來了直升飛機旋翼扇動的響聲，一陣強風自上而下撲來，讓小清不禁瞇起眼睛。

但遠處望見的幾個人影，卻讓她的臉色霎時間變得蒼白。

“那兩個駕駛員……還有前邊的那一個人……活下來……三個……？”

這怎么可能？

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將她內心所有的希冀吞噬殆盡，只留下無邊無際的空白。

“必須現在就走……”

她失魂落魄地往反方向走，顧不得腳下發虛。

另一邊，剛剛走下飛機的謝天正在跟軍區負責人說些什么，眼尖的他留意到了遠處那個行動遲緩的背影，便加快語速說：“少校，我想我已經發現那妖物了。”

不等周圍人充分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謝天已躍上高空，他朝上方扔出一朵由金色絲線構成的花——那是全班集結的信號，所有看見信號的二班修仙者都會在極短的時間趕到發信地點！

“妖孽！哪里跑！”謝天大喝一聲，從后方迅猛逼來。

小清回頭看了一眼，咬破舌根催動著體內最后一點妖力，她被迫恢復原形以獲取更高的移動速度，然而，這個舉動卻讓她徹底暴露了。

“狐妖！是狐妖！！”

一時間，軍區內的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投到了她身上。

“可惡！可惡！！”小清在心中痛罵，“為什么！為什么沒有成功！”

宛如絕望凝固成實體向她襲來，在通往軍區大門的那條路上，數個修仙者接連從天而降。

轟……

一道悶雷自陰云中炸響，恰如她此時的心境。

“到此……為止了么……”

小清突然感覺全身無力，她覺得自己再也跑不動了，便停下了腳步。

“妖狐，我勸你莫要作過多掙扎。”謝天從后方緩緩靠近，冰冷的話語間，他手中的細絲凝成了一把劍。

轟……

又是一道悶雷落下，冷冽的第一滴雨恰巧滴在小清鼻尖。

“我不能落在人類手里。”她最后想，“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手里。”

小清耗盡所有妖力恢復成人形，翩翩素衣，長發如雪，那是她最初的樣子。

她在所有包圍自己的人類面前站了起來，過度消耗妖力，使其嘴角流下一條血痕，然，她依舊昂首而視。

“人類。”

小清從袖口取出一把手槍，正是她親手殺死姐妹的那一把，她先是將槍口指向前方，指向那些她眼中象征著虛偽的、可悲的、愚不可及的人。

然后，再指向自己，一只數年之前還嬉戲于群山之間的，普普通通的狐妖，現在卻走上了為理想獻身的路。

這是她最后的宣言——

“曾經，你們歌頌著那些在戰爭中犧牲的英雄，那些為理想而戰的士兵，那些為了正義前仆后繼的、千千萬個無名氏；

“如今，你們致力于維護‘和平’，通過漫長的博弈結束了國家之間的紛爭，卻把矛頭對準了另外一批生靈，只因它們生來與人不同；

“歸根結底，被虐殺的對象是誰已經不再那么重要，理想是否已經背棄不再那么重要，正義是否正確也已經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可以獨享支配一切的快感，古往今來，從未改變。”

雨落，風嚎，劍鋒高舉。

“我是嗜血的妖物嗎？

“我是；

“但染上我的血以后，再去看看自己的樣子吧，凡人們。

“自己露出獠牙的丑態，像不像一只孽畜？”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