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終于在陣陣波濤聲之中醒了過來。

搖一搖仍然劇痛的腦袋，他艱難起身，看到床邊有一杯水，端起來一陣牛飲。喝完水，再深呼吸一次，覺得精神清爽了許多，才走出了船艙。

船是?？吭谝蛔u邊上。昨日里從武陵乘船沿著沅水而下，一日功夫顯然到不了岳州。此時也不知到了哪，顯然離岸邊尚遠。小島上有一棟木頭房子，看樣式可能只有兩三間，船靠著的地方是木頭搭建的一個小碼頭。

此時應離天明不遠了，東方已有一片曙光。昨日里是晴好天氣，此刻天上無云，啟明星在遠端的地平線之上，亮得耀眼。一陣風吹來，拂過楊帆的臉龐，一股難得的清涼讓他覺得很是爽快。

風吹著浪，浪拍著船和小島，一陣陣輕微的刷刷聲，在靜謐的夜中顯得無比溫柔。

楊帆伸了個懶腰，有些貪婪的呼吸著帶著些許腥味的湖風。

東方已經開始亮了起來。在這真正耀眼的光芒之下，啟明星迅速黯淡下去，不見蹤影。緊接著，一道紅光從水面上升了起來。

楊帆并不是沒見過日出。當初跟著老陳頭在山上時，也看見過無數的日出。那日頭從群山之中冒了出來，快速的往上爬升，但是在水上看日出，尚是頭次。

日頭雖然也是在爬升，但是看起來的感受與山上看截然不同。

先是小半個露出水面，顏色橙紅，連帶著水中也有個倒影，地平線那段水面映得艷麗無比，緊接著，整個日頭躍出地平線，天上一輪紅日，水中一片紅霞，艷麗得不可方物。

楊帆看得有些癡。這樣的場景，讓他莫名想起了下山之時房子燒起來的情景。

來不及追思山上的生活，他身后就傳來了腳步聲。

一回頭，發現是梁普。

“楊公子可算是起來了！”梁普笑嘻嘻地說道“昨天看你喝酒豪爽，還以為酒量定是驚人，沒曾想，直接就倒了，哈哈哈哈！”

楊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了摸鼻子，回道：“以前饞酒喝卻沒得喝，昨日里有酒可喝，又聽得塢堡行事如此之霸道，氣憤之下就喝過頭了。只是累了梁兄等人了。”說完拱拱手，超梁贊表示謝意。

梁普擺擺手，說：“楊公子也算是豪爽之人，何必客氣。說起來我們還得感謝公子援手之恩。若不是你拳腳了得，我們師兄弟三人就得命喪辰州了。”

“也是梁兄及兩位兄長福氣大，我是剛巧路過罷了。”楊帆卻不是什么混不懂禮之人，老陳頭教過他學文習武，自是教過一些禮儀。雖然沒怎么用過，卻也說得有板有眼?！安贿^梁兄不必叫我公子，一路同行，三位兄長待我猶如兄弟，叫我一聲小帆即可?！?

“哈哈，小帆果然是爽快人。這會天色已亮，估計船家已經備好飯食，我們先去填飽肚子再說！”梁普也不是扭捏之人，既然對方說了，就不再堅持，引著楊帆向岸上走去。

進得小屋，船家果然已經備好了飯食，溫青、李梁兩人也在。原來此處小屋乃是船家的，昨日里到了此處，說是趕去岳州已經來不及了，便在此處歇腳。

溫青看楊帆進屋，便笑道：“楊兄弟來了！宿醉的滋味可不好受，來來來，吃些飯食填填肚子！”

楊帆聞言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梁普卻是往墻角走過去，摸過一個壇子走到桌邊，“哐”的一聲拍在桌子上，對楊帆說道：“小帆，來，咱們再喝個回魂酒！”瞧楊帆一副目瞪口呆的情形，略略有些得意：

“這可是洞庭出名的特產，龜蛇酒。當年謫仙人李太白可是留下了‘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春’的名句，不可不嘗??！”

楊帆的眼睛都有些直，昨天醉酒的味道可不是什么很好的體驗，當下的情形卻不知道怎么勸，眼看著梁普拿過碗擺在他面前，開始倒酒，一句“不喝了”卻怎么也沒說出來。

梁普倒滿楊帆面前的酒碗，開始給兩位師兄倒。溫青卻厚道很多，對梁普說：“早上不宜飲酒，我就不必了，你自己喝吧！”

說完這句話，又轉頭對楊帆說：“我這五師弟，性子最是跳脫?；鼗昃埔彩撬鶆?，說是宿醉之后最好喝上一杯，給自己回個魂。你別理他就是。”說完便把楊帆面前的酒碗拿起來，放到了梁普面前。

梁普看著自己剛才倒給自己的一大碗，又看看二師兄端過來的，苦著臉看一眼二師兄，而溫青只是頗為嚴厲的瞪著他，于是他又看向三師兄。三師兄也只是笑呵呵的，卻不搭話。

梁普見兩位師兄都沒有幫忙的意思，只好低頭一碗喝一口，低聲嘟囔：“這龜蛇酒配小銀魚，人間絕味?。　?

溫青聞言，跟李梁相視一笑，不再說話，低頭吃飯。楊帆把整個過程都看在眼里，此時也啞然失笑，搖搖頭，提起筷箸開始吃飯。

溫青寬厚，有擔當，李梁話不多，梁普最是跳脫，平素卻很服二師兄。楊帆旬日來跟他們打交道，自是知道這些，心底也愿意跟溫青及梁普親近。

不多時，梁普將一個酒碗推了過來，就不多，只有小半碗了。碗推過來也不說話，就沖著楊帆擠眉弄眼。楊帆愕然，隨即一笑，接過碗來，有異香撲鼻，仔細一看，小半碗酒水卻橙紅透明，忍不住小抿一口，極為醇和，全然不似昨天喝的，一口下去甚至覺得氣血運行都快了一分，看樣子梁普說的李太白都稱贊過肯定不假了。

梁普這時才真正的眉開眼笑，偷偷瞄一眼兩位師兄，見他們都沒說話，便端起碗來，示意楊帆碰一下。楊帆也不示弱了，直接一碰碗，仰頭就將酒灌了下去。

溫青見狀，只得笑著搖頭。李梁卻是笑聲對他說：“怕是又一個酒鬼要養成了！”

一頓飯吃完，眾人也不多停留，便繼續登船，朝岳州進發。

喝過一頓回魂酒的梁普，此刻就纏著楊帆了。兩個人聊得起勁，主要是梁普說，楊帆聽，從巴蜀一帶的人情風物到當今武林的有名高手，梁普都如數家珍，楊帆則不時的配合梁普語氣或驚訝或贊嘆，更是徹底地激發了梁普的興致，這時已經說起了云夢澤。

梁普說起云夢澤的過往和消失，說起云夢澤的無數傳說，有人的有妖的，說得手足舞蹈仿若都是他親眼所見。

楊帆雖然跟隨老陳頭讀過書識過字卻也就是不求甚解的讀了幾本經史子集，自是不可能看過一些雜書，也就無從知曉云夢澤與這洞庭湖的關系，更不曾知道云夢澤的過往。

此刻他聽得是極為認真，思緒跟著梁普的描述悠然神往，暢想起恍如大海一般的云夢澤起來。

這時船家從船尾過來了，小意的對他們說：“幾位客官，瞧這天色，怕是要起風了。”

“起風怕什么！小爺我行走江湖什么風浪沒見過！”梁普正說到癢處，卻被船家打斷了，有些不忿，于是心直口快的嗆了起來。

溫青聞言不悅，訓斥梁普道：“五師弟不可無理！”梁普聞言，悻悻不語。

溫青又轉頭對船家說：“船家，可是有甚難處？”

船家猶豫了一會，才說：“若是往日里，起了風也就是助我等早日到達岳州城而已，但是近日可能不太相同。我觀這天色，可能是大風。我們還是盡早靠岸比較好。我家船小，可經不起大風大浪的?！?

溫青聞言便道：“那邊盡快靠岸吧！還是以安全為上?！?

船家聞言，就去船尾繼續掌舵了，梁普卻不太以為然，只是礙于二師兄的威嚴，沒有吭聲，拉著楊帆繼續說話去了。

真的開始起風了。之前剛開始顯出毒辣威力的太陽此刻已經躲在了云后，一陣陣的風開始狂涌而來，似乎四面八方都是風。

楊帆等人不明就里，船家卻是普通一下就跪在甲板上，嘴里一邊嘟囔一邊磕頭，看樣子似乎被什么東西嚇得不輕。

接著，楊帆借著過人的目力，看到遠處有什么東西。再仔細看去，卻是一團風！一團旋轉的風！

那一團旋轉的風像是在不停的吞噬一般，不斷壯大。起初只有水桶大小，不多會已經粗壯了起來，下方接上了水面，上端也在不斷攀升，猶如接上了天幕。

巨大的風，卷起來無數的東西。水浪也在風中開始發狂，隔著很遠的距離，開始影響到廣闊湖面中的這艘小船。小船開始在風浪之中搖搖擺擺。楊帆打小從未下過水，典型的旱鴨子，此時臉色已經開始發黃；溫青幾人雖知道水性，卻也沒見過這種場面，此時也不由得慌亂起來。

“龍吸水??！”船家慘叫一聲，渾身打起了擺子，癱軟在甲板上，已經完全聽天由命了。

溫青等人聽得龍吸水，不由得倒吸一口氣，隨即師兄弟三人均躍往船尾，試圖操縱這條小船。楊帆不知道什么叫做龍吸水，但看得眾人反應，也知這是到了賭命的時候了。船在越來越大的風浪之中搖搖擺擺，起伏不定，已經無法操持。他腳下用力，試圖穩定這艘船，卻完全是徒勞。

龍吸水繼續肆虐，往小船這個方向而來。

四個人縱然身懷武功，在這天地偉力之下，完全沒有了作用，只能盡量穩住身形，不被顛簸的船甩出去。如此風浪之下，哪怕水性再高，也只有依靠著船，才有一線生機。

癱軟在船上的船老大在一個顛簸之下，差點掉入水中。溫青勉力一個飛撲，拽住了船老大，然后順手甩進了船艙，自己卻朝水中摔去。李梁反應最快，拿著船槳就想去夠溫青，卻在一個浪頭導致的船身顛簸下，沒有成功。

楊帆此時也發現了船尾的狀況，抓起一塊木板盯著溫青腳下扔過去，同時運氣吼道：“溫大哥，腳下！”

木板順順當當送到了溫青腳下，溫青腳尖一點木板，身形飛起，此時李梁和梁普兩人同時伸了船槳過來，溫青一把抓住，被兩人帶回了船上。

風浪，似乎越來越大，四個人苦苦抗爭，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去。

此刻，能不能活下去，唯有聽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