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這一劍鞘極為不講道理，但很有靈性。宋無奇在金沙幫乃至在潭州一帶也算是好手了，在楊帆面前卻不論怎么躲閃騰挪，劍鞘都如同跗骨之蛆躲不掉。

幾個變向，毫無用處，劍鞘卻離他心口越來越近。

楊世雄怒吼一聲：“大膽！”

緊接著手一揮，大袖拂向楊帆遞出來的劍鞘。

預想中的劍鞘被拂飛并沒有出現，楊帆的劍鞘仍然點在了宋無奇胸口。不過，不知道是受了楊世雄一袖的影響，還是最終楊帆不想致宋無奇于死地，點在了胸口正中間，而不是心口。

宋無奇臉色瞬間慘白，蹬蹬蹬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形。

成寧迅速起身，攙住宋無奇，給他一個關切的眼神。宋無奇搖搖頭剛想說話，剛張嘴就覺得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楊世雄臉色變得難看無比。

他也算劍道行家了，剛才一袖也用上了七八成力，原來預想著能逼退這把劍鞘，卻沒想到楊帆年紀雖輕，功力卻相當深厚，一擊之下，自己的袖子如同流水，不斷沖刷劍鞘，而劍鞘則猶如頑石，絲毫不受影響。

深吸一口氣，深知這個對手不好對付，且不知道這人與玄玉有何關系，楊世雄強壓住心頭的恨意和驚訝，語氣故作平靜地問道：“這位小兄弟，這把劍如果沒看錯，是我故人之物，為何為出現在你的手中？”

不待楊帆答話，楊世雄再次開口道：“如今我那故人，又在哪里？還望小兄弟給個解釋！”語氣越來越凌厲，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后解釋兩字出口，震得廳中不少人都耳膜發震。

楊帆倒是不急不躁，先給對面連帶焦灼的溫青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轉過頭，上下打量了一下楊世雄，說道：“楊世雄？金沙幫幫主？”

看著楊帆已然安坐在那里，連起身的意思都欠奉，楊世雄的臉色如鍋底一般，陰沉的可以。

“咳，這位小兄弟何方人士，為何會有我幫主故人之物？”成寧這時趕緊過來打個圓場。這把劍的事情他不清楚前因后果，但是卻知道今天是譚子路壽誕，雖然金沙幫不懼他，卻也不適合在這個時候把事情鬧太大。

成寧雖然有這個心思，楊帆卻沒想這么多。

這把劍對于他來說來歷清楚得很，就是玄玉交給他的。

昨天晚上玄玉從柴房逃出來之后，因傷勢較重，慌不擇路四處逃竄。

楊帆本來睡著了，但是自下山之后，沒了在山上時的氛圍，睡覺都比較輕，玄玉路過的時候，深淺不一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他先是不欲去管，不過最終還是壓抑不住好奇心。

入耳的腳步聲由遠到近，再由近到遠，深淺不一，靠近的時候還聽到了重重的喘息聲，明顯是受了重傷，遠處也有雜亂的腳步聲，明顯是有人在追這個受傷的人。

好奇心驅使他，還是走了出去。走出客棧，先看到的就是隔了兩條街的火光，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還有幾個雜亂的腳步聲從那邊過來。顯然，剛才過去的受傷之人，與那場火有關系。

因為走水的緣故，街那邊已經熱鬧了起來。楊帆沒心思去看火，就追著剛才的腳步聲而去，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路上撒著些許血跡，分在左右兩行，顯然前邊的人受傷不輕。

不多時，他就追了上去。

一個身著黑衣踉踉蹌蹌的漢子，背上背著一個包袱，鼓鼓囊囊的，從形狀來看應該是劍一類的。

楊帆放棄了輕聲接近的打算，按照正常人的腳步，以較快的速度走了過去。

前面的人終于警覺身后有人，極度緊張地回頭看一眼，看清楚楊帆之后稍微松了一口氣，知道不是楊世雄親近的人。

不過，楊帆并沒有停下腳步，讓他又警覺了起來，警惕地盯著楊帆，一旦楊帆接近他三步之內，就必然出手了。

楊帆看到玄玉的臉色，知他打算，離得五步就停了下來。

“額……這個……你受傷了……”楊帆并不知道這種場面該怎么開口，只好這么問道。

玄玉有些驚訝。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剛才接近的時候腳步也正常，感覺像個普通人，不過楊帆站在五步之外就讓他覺得，應該沒這么簡單。

分不清敵友的情況下，玄玉不打算主動開口，沒想到楊帆這么問了一句，問得他都茫然了，全然不明白楊帆是什么意思，此時接近自己是干嘛。

楊帆看著對方閃過臉龐的一絲茫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是這樣的。剛才我在那邊客棧里睡覺，聽到你路過的腳步了。從你腳步來看，應該受傷不輕，就來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楊帆指了指身后的客棧，簡單講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

玄玉聽到楊帆這么說，松了一口氣，口頭上還是拒絕道：“謝過少俠好意了，不過我不需要。”說完轉身就繼續走。

楊帆吃了個軟釘子，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再次評估了一下玄玉的傷勢，還是對玄玉說：“你這個狀態，走不遠的。何況，后面應該還有追兵。”

玄玉抬起的腳頓了一下，還是堅定朝前走去：“都是小雜魚，不勞少俠費心了。”

不過，走出去沒多遠，玄玉就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楊帆心里一驚，一個縱身越了過去，扶起玄玉。

玄玉此時雙眼緊閉，氣若游絲。楊帆細細看了一下他身上，肋下的紗布已經被鮮血徹底染成了暗紅，一滴一滴的鮮血，滲透過紗布以后，依舊以一滴一滴的形式在往下滴，不過，相比肩頭和右胸的傷，這有算不得什么了。

右肩上一個洞，好在避開了肩胛骨、鎖骨等，刺的不算很深，沒有傷到琵琶骨，真正麻煩的還是右胸上的那個傷口。

傷口直接從前到后，肺部已經被刺穿。看得出來，是劍刺的，劍客在這一劍刺中之后，還習慣性的攪了一下。這兩下，讓楊帆束手無策。這種情況下，除非是神醫再世，不然誰都救不了了。

玄玉也是硬氣，如此之傷還逃了出來，跑這么遠沒讓人追上。

楊帆看了一眼都睜不開眼的玄玉，也清楚后方必定還有追兵的他，抱起玄玉，小心用衣裳裹住他傷口，然后辨了辨方向，從一條小巷子里傳過去，繞了幾條街，繞回了客棧。

剛走出去沒多久，宋無奇變帶著兩個人追了過來。有一人在玄玉倒下的地方聽了下來，查看了一下周邊的痕跡，最后向宋無奇說道：“壇主，他剛才應該是倒在了這里，不過從現場痕跡來看，應該是……有人最后救走了他。人很精明，沒留下什么痕跡，恐怕……追不上了。”

宋無奇的臉色陰沉無比，看了看周邊，又看看天色，最后看看剛才起火院子，低吼一聲該死，便不再說話，帶著兩人往金沙幫總部敢去。

楊帆抱著玄玉回到客棧，輕輕放在床上。

稍微一個小動作，就引得玄玉咳了幾聲，然后就醒來了。

他看了幾眼所處的環境，又看了一眼楊帆，沒有吭聲。

楊帆解釋了一下：“剛才你暈倒了，我把你帶了回來。有幾個人在追你，已經擺脫了。”

他倒了一杯茶水過來，扶起玄玉，想喂他喝口水，順便解釋道：“你的傷勢……很嚴重，我沒辦法處理。依我看，城內也沒有醫生可以處理。”

玄玉聞言苦笑一聲，謝絕了楊帆端過來的茶水。自己的傷勢他還是很清楚的，正如楊帆所說，肺部被刺破，而且是前后貫穿，右肺已經嚴重萎縮無法呼吸，緊靠著左肺還在正常運轉。

他艱難的說：“謝謝小兄弟了，我的傷，我自己清楚的。”

一句話說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咳了好幾口血，里邊還有暗紅色的不知名器官碎片。

楊帆有些無措，不知道怎么處理才好，只好左掌按在玄玉背后，試圖給他渡氣。

玄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說道：“沒有用啦……小兄弟，相識即緣，我拜托你件事吧！”

楊帆停下要渡氣的手掌，因為他發現，這樣做卻是毫無用處。聽了玄玉的話，心情越發沉重，只是重重點點頭，說：“好！”

玄玉艱難地抬起手，想摸向后背，楊帆知他意思，但是玄玉后背的包袱已經在楊帆把他放到床上之前就解了下來。想到玄玉居然連自己背后沒有了包袱都沒感知到，不由心內極為難受。

不再多言，他走到桌子邊，把玄玉的包袱拿了過來。

玄玉顫抖的手接過包袱，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再顫抖著打開包袱。

包袱中是兩把劍，劍鞘都極為古樸。一把劍柄上纏著金絲，帶著劍穗，另一柄則什么都沒有。

玄玉指著那病帶劍穗的，對楊帆說：“這柄……這柄劍叫明珠，另一柄……另一柄叫……明玉。我想請你……幫我把這把劍送到……送到川蜀……”

一句話還沒說完，玄玉又開始咳嗽起來了。

楊帆知道玄玉已經是彌留之際了，不再插話打擾，只是重重點頭表示知道了。

玄玉繼續道：“送到川蜀后，你到成都府……找李新武，交給他……就說是……他師父遺愿。”

楊帆重復了一句：“好的，成都府李新武，我記住了。”

說完楊帆便上前，把兩把劍已然用包裹包起來。

玄玉見狀，再次艱難地說：“明玉本是我的佩劍，眼下……我也用不到了，便……托付給你……當做酬勞吧！有朝一日，望小兄弟能用此劍，痛飲金沙幫人之血……也算，幫我報仇雪恨！”

楊帆聞言吃驚的看著玄玉，玄玉也定定的看著他，沒有再說話，眼神卻充滿了堅定。

楊帆也不再推脫，鄭重行禮，感謝玄玉。

玄玉扯了扯嘴角，牽扯出一個笑容——雖然比哭還難看：“拜托……小兄弟了！”

楊帆默然，接過明玉，把明珠依舊包裹起來，背到背上，示意肯定送到。

玄玉那個扯嘴角扯出來的笑容，漸漸向臉龐上擴散，然后，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