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郭靖問了，林平之覺得不回答，又顯得有些不尊重前輩，當下回答道：“前輩應當釋然才是，華箏公主能夠為自己心愛的人而死，可謂是得償所愿，不是么？

前輩與黃幫主琴瑟相和，華箏公主心念前輩，自然希望前輩能夠過得幸福，她又怎么會做出橫插一足乃至于棒打鴛鴦的事情來。

襄陽一戰，她死在前輩懷里，既不讓前輩為難，又能得償所愿，她既然不能與前輩長相廝守，尚不如從此就留在前輩的心底。

前輩以為華箏公主愿意為前輩去死，是為了讓前輩感到愧疚，然后對她念念不忘么？晚輩竊以為不是，她是想讓前輩幸福，讓前輩永遠記得她的好。”

林平之開口的時候，林遠圖就看了過來，等他幾句話說完，就發現林遠圖與郭靖二人均是目光怪異的看著他，這讓他心中一突。

剛剛只顧著讓自己舒坦，搬出了金鑫記憶中的“雞湯”，此刻回過神來才發現，無論這“雞湯”有沒有營養，都不應該從他的嘴里說出來，林遠圖還好，至少知道他的底細，可是郭靖并不了解。

這讓郭靖如何想象，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如何能說出這么一番“標新立異”卻耳目一新的話來？尤其是關系到男女之情，這種“高深”的問題。

最后，林平之還是面不改色的看著他們，既然已經豁出去了，這點詫異相對于他知道的《射雕》全本對于郭靖的沖擊來說，微不足道。

“小友說的雖然有理，可這些事情并非道理可以說得清楚的，否則郭某也不會囿于心跡久久不得掙脫了。小友且繼續講吧，老夫想知道金庸先生對老夫接下來的人生，又是怎么樣的評價，同為大宗師，金庸先生真是……

老夫倒是得感謝金庸先生，將老夫打造成一個人人敬仰的大英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老夫何德何能，能夠當得起這八個字的評價，這八個字，世人或許覺得對老夫而言是一種褒獎，可這其中的沉重，又豈是世人所能理解。”郭靖搖了搖頭，沒有再做評價，自己是自己知道。

林平之默然，確實，世人人人稱頌英雄，可是誰又能夠體會那些真英雄一個個背負著什么樣的沉重在蹣跚前行。他方才所說的對于英雄的論斷雖然有失偏頗，可也不能反駁其作為一種事實的存在。

或許有人熱衷于做一個英雄，可英雄也是人，是人，總有疲憊的時候，而對很多英雄來說，英雄，就像是洪濤，趕著他們不得片刻歇息。

抿了抿嘴，林平之繼續講《射雕》，由于是原文背誦，林平之講的很快，很快就講完了郭靖與黃蓉的相識相愛，及至后來的大婚，隨著林平之的聲音，郭靖也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代，那個無憂無慮沒有重擔的時代。

雖然在林平之看來，背負著賭約乃至郭楊兩家恩怨情仇的的郭靖依舊背負著重擔，可對郭靖來說，相對于后來令人窒息的壓力和掙扎，那段歲月，反而是最真誠也最純粹的日子，令人時常緬懷。

看著郭靖目光滄桑，林平之不由自主停了下來，陷入沉默。輕快的感覺，讓林平之分外放松、歡快，也一種莫名的怪異，讓他倍感矛盾。他的確感覺輕松愉悅，可他又十分清楚，這并非是他自己的情感，畢竟他剛才還格外沉重，哪怕情緒轉換，也斷然沒有這么快、這么徹底。

看著陷入緬懷的郭靖，林平之心中暗自吃驚，同時極力抵御這種感染。他無法想象，大宗師的一舉一動竟然能夠這么直接的影響到其他人的情緒，甚至連先天高手都受到不小的影響，林平之看到林遠圖逐漸舒緩，又時而扭曲的面頰，心中凜然。

若是大宗師出現在戰場上，恐怕只是站在那里，就會感染萬千將士。林平之有些理解為啥朱元璋對郭靖時常掛在嘴上，口頭感謝了。

面對大宗師這種無敵的存在，郭靖一介天人宗師能夠托這么久，確實居功至偉。

等了小一會，郭靖才情緒舒緩下來。林平之看了眼史經原，不知是郭靖設置的結界的強大還是他修煉的投入，所幸沒有受到影響。

“想起了些往事，讓二位見笑了。”郭靖笑了笑，林平之竟然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純真”，這是一種直覺，看到郭靖的眼睛后，腦海中冒出來的一個詞。

林平之一時間有些發蒙。

林遠圖可沒有發蒙，他臉色恢復了清冷，道：“前輩可要繼續聽平之講？”

“聽，如何能不聽？聽另一位大宗師對自己一生的敘述和評價，不亞于以另一種方式重走這一生，老夫焉能錯過重走一生的機會。”郭靖拍了一下手，有些贊嘆的肯定道。

林平之驚醒，赧然笑了下，接著講起了《射雕》，隨著他的講述，像是一幅畫卷，在他們眼前逐漸打開，林平之也逐漸沉浸進去，隨著講述，他像是看見了郭靖波瀾起伏的一生。

不同于這個世界記載的郭靖的一生，話本故事中郭靖的一生依舊波瀾雄壯，動人心神，甚至，林平之覺得話本故事中的郭靖死守襄陽，比這個世界的郭靖更加艱難，唯一不同的是，受到的心靈的煎熬要小得多，不用掙扎于個人與家國、大愛與小愛之間，不用受到自責和愧疚的侵蝕。

但是一想到這個世界的郭靖，生生受了三百多年的煎熬，這對于一個重情重義的漢子來說，有多痛苦，怕是只有自己知道。

林平之講的時候，摻雜了一些《神雕俠侶》的內容，比如射雕中沒有的死守襄陽，還有郭靖的一家子，乃至于楊過、歐陽鋒、洪七公等人的結局。

不同于《射雕》，《神雕》中郭靖才真正從一個英雄升華成為一個“為國為民”的大俠，也更能引起眼前真·郭靖的共鳴，所以林平之選擇性的講了一部分人《神雕》的內容。

待到林平之徹底講完，他就聽到郭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望著已經黑暗的天色，眺望遠方。

這一講，就持續了大半天的時間，中途郭靖再沒有說話，林遠圖出去打發了賀安成等人的拜訪，接下來再沒有人打斷，直到講完，林平之才聽到他嘆了口氣，走出房間，看著已經有星空閃爍的夜空，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