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瀾平躺著,她大概沒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或許也不太想搞明白。
這個牢不可破的布袋,給她一種詭異又新奇的安全感。
客廳里的西洋鐘一陣磕噠磕噠,然后敲了一聲。
一點了。
她睜開眼睛,小心翼翼翻轉身體。黑暗中,男生的蝴蝶骨像清晰的山脊一樣沉緩地起伏。
隔岸垂楊青到地,亂螢飛又止。
腦海里冷不丁冒出這句詩詞。
有一年,姐姐帶她去日本旅行,她們因為貪玩錯過了返程的末班車。姐姐從來有主見,不慌不忙地拿出睡袋。
夜晚濕潤黑沉,樹林深處總傳來窸窣聲,時近時遠。也許是樹葉在空中接觸,也許是小動物在刨食。
她在山野之中靜靜地害怕著,每隔十分鐘她需要叫一次姐姐。
姐姐不但很有主見,耐心也非比尋常??v使困得不行,依然不勝其煩地回應。
黎瀾那時想,這大概就是姐姐之所以是“姐姐”的原因吧。
無人添柴的篝火早早熄了,后半夜姐妹倆都被凍醒,索性挨在一起瞧星星。
“姐,你對阿越是什么感覺?”
姐姐睡眼惺忪,碎發在頭頂四處支楞著,不修邊幅,卻又北極星般璀璨。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姐姐想了想,說了句日文。黎瀾日語太差沒聽懂。
姐姐只好寫在紙上——
隔岸垂楊青到地,亂螢飛又止。
對岸的垂楊碧綠,是春天,是夏天,是一年四季。而你就像一只螢火蟲,只想在它的枝條間自在飛舞。
回國后黎瀾特意查了詩詞釋義,看完后心情有些復雜:姐姐真是高桿,書上說得可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那時年紀小,即使是身邊人的“喜歡”,她依然看不懂。
此時此刻,她卻突然懂了。
她想,她需要一點音樂,或者一點聲音。
“學長,你睡了嗎?”
……
她整理了一下情緒,繼續說:“今晚實在冒昧,對不起。”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在更好的場合和他相識,或者干脆不要認識。但這已經不可能了,今晚的一切都又壞又難堪,她張牙舞爪得像另外一個人。
換回平躺的姿勢,她定定地看著天花板。
“學長,我叫岑黎瀾。不是耳東陳,是岑黃的岑?!?
她兀自笑了一下。
“岑黎瀾,我的名字?!?
背對她的男生一動不動側躺著,像是不感興趣,又像是真的睡著了。
她無所謂地笑笑,做了個深呼吸,吹走那根觸得她眼皮癢癢的劉海。
又過了一會兒。
“學長,你可以把燈打開嗎?我好像,還是會怕?!?
啪。
燈亮了,光線灑滿整個房間。
黎瀾被明烈的光刺得呆了下,身邊的男生依舊沒有發聲,只是緩緩將手收回被單里。
“謝謝?!?
男生無言,呼吸緩和。
這讓黎瀾覺得他們之間的情感是節制的,絕不會有大喜大悲。因為不管你多熱烈,他都不會回應你。
他是真正的鐵石心腸。
黎瀾翻身背對他,長嘆一聲。
房間終于安靜下來,窗外的雨聲忽然再次漸大,很好地掩蓋了她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