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來不及認真的年輕，等到明白過來的時候才發現無可奈何，最后懷念著那一段傷春悲秋的歲月認真老去。

我如此，唐紫亦如此。

那個炙熱的下午，我看她幾乎是麻木不仁的拍完學校的各個角落，仿佛是被攝影課留了作業。我分析不透她的心情，是不舍，是嗤之以鼻，還是為了在我面前保持她高傲的形象而故作鎮定，我在心里揣摩了很久，終歸還是沒得出什么結論。

他們學校有一條學府路，兩旁是高大遮陰的垂柳，斑駁樹影下的長椅上隔不遠就能看見一對親密的情侶相依而坐，唐紫在這個地方拍了很多張照片。我不是很了解她的生活，不，應該說我根本就不了解她的生活，她很少跟我提起她在學校的事情，她的家庭，她的感情狀態，我一概不知。可能我們初識的時候我認識的那個唐紫就是一個堅強的像個鐵人一樣的姑娘，她自強自立，有想法有閱歷，以致于我潛意識里認為她應該徹頭徹尾的就是那樣一個人，不會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但，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唐紫。”我們倆聽見身后一個男生叫這個名字的時候，是我先轉過頭。

我看著他徐徐走來時開始猜測他和唐紫的關系，暗戀，曖昧，或是情侶。唐紫就那樣站在原地，沒回頭，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們至少很熟。

“為什么不接電話？你就打算這樣走了？”

唐紫轉過身，面目冷靜沒有一點波瀾，只是平靜的笑了笑介紹道：“這是我朋友，付庭落。”又看了看我，仿佛有些無奈，“這，是我男朋友，程輝。”

我絲毫沒感到驚訝，以唐紫這一副妖孽的模樣，學校里追她的人應該不在少數，有一個男朋友，屬實不至于大驚小怪。

程輝禮貌的對我點點頭，沒有想和我說話的意思，我知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這點眼力我還是有的，于是聳了聳肩，識趣道：“你們聊，我自己轉轉。”

我轉過身走了沒幾步，余光里程輝一把將唐紫抱進了懷里，我恍恍惚惚聽到他不甘的質問：“你想就這樣走了？就這樣走了？”

唐紫如機器人一樣回答他：“不然呢？程輝，我們都是大人了，別這樣。”

“你把我當做什么？你到底把我當做什么？”

畢業季，分手季。

在大學談戀愛有一定的風險，因為畢業后的不確定因素復雜到足以影響到兩個人的感情，即使在一起時山盟海誓，也終歸敵不過三千公里的距離，他不愿去她的城市，她也不愿去他的城市，矛盾準備了很久終于登場，那些平日里心知肚明卻閉口不談的問題如期而至，爭吵作為佐料為這一次的分手添油加醋，最后逃脫不了的命運，便是勞燕分飛各西東。

感情這玩意堅固的時候像鉆石，讓人覺得這輩子非她不娶非他不嫁，可脆弱的時候卻像魯伯特之淚的尾巴，動一下，整個便分崩離析。

程輝在意的，是他在唐紫心里到底算個什么，唐紫在意的，是他是否真的愛自己。

后來我沒再聽下去，我覺得唐紫有足夠的能力來處理她自己的感情，我沒必要發表意見。臨近六點，她打電話給我，淡淡的說走吧。

我陪她走出她們學校的大門，她甚至都沒有回頭，風帶起她的頭發，我從她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東西，漆黑的瞳仁像一汪死水。

“所以呢？你怎么跟他說的？”我問唐紫，我覺得她應該有很多話在心里憋著。

她說：“我們去喝酒吧。”

那是我第一次見唐紫喝酒，也是我第一次看見她掉眼淚。

平心而論，她的酒量不是很好，不過四瓶啤酒便開始有了醉態。

她開始開口：“你知道嗎？我很喜歡他，以前我從來不相信什么一見鐘情的鬼話，我以為天下男人都是一路貨色，不過是貪財好色的，但是程輝不一樣。”

她喝下第四瓶的最后一杯，接著從桌子下提上來第五瓶，打開，倒滿，而后打了個嗝繼續說：“他，他不一樣，我也說不出他到底有什么好，可我就是從心里覺得跟他在一起很開心，你知道嗎，就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去想，他在的時候我就非常踏實，困擾我的那些事就能通通都離我遠去，我甚至有很多次都在想，我要不要嫁給他。我說真的，付小花，你沒體會過那種感覺，真的想跟一個人在一起一輩子的那種感覺，很神奇。”

我倚靠在大排檔塑料椅子硬硬的靠背上，看她像個怨婦一樣跟我訴說衷腸，我想她是真的動了情。

“那，你們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就因為畢業了？”我質問她。

她苦笑，“畢業前他答應我，不論我去哪，他都一定陪著我，那個時候我想，我們留在BJ，誰也不靠，就靠自己努力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等到我們有錢了，再找一個我們都喜歡的城市，我們買房，結婚，生一個孩子，開始我們的生活…”她又嘆了口氣，自嘲的笑笑，“可是我還是太年輕啊，我把生活想的過于簡單了，也可能是我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一個星期前他告訴我，說他父母已經給他找好了工作，去他家的衛生局上班，他跟我說，他爸為了這個工作托了很大的關系，這種鐵飯碗他不能放棄，那樣會對不起他爸。鐵飯碗，我輸給了鐵飯碗。”

她又喝下一杯，很明顯在最后一口的時候有些難以下咽，我拉住她的手將杯子拽下來。

“別喝了。”

她閉上眼睛，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又好像是睡著了，我突然意識到，我的唐紫并不是那么堅強，她才二十三歲，還只是一個小姑娘，她也有柔弱的一面，也期盼美好的愛情。

我摸了摸她的頭，想讓她好受一點，她睜開眼睛對我笑笑，說：“付小花，我現在是不是很丟人，我居然為了一個男生難受，我不是這樣的人啊，我是怎么了？”

我拉住她的手，冰冰的有些汗滲出來，說：“你也不是輸給了鐵飯碗，你是輸給了你自己。”

“你打算教訓我嗎？我才不聽呢，一個還有初戀的人…”

我翻了個白眼，“唐紫，你真的愛他嗎？我說的是愛，不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