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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序

“知識的命運”系列叢書今年終于能與讀者見面了。這套叢書由論著和譯著兩個系列構成,主要涉及科學活動在當今社會生活中的境遇,以及學者們從哲學、政治學、社會學和人類學等不同角度所做的反思。

“知識”是一個古老而又時新的話題。在古希臘的哲學家那里,與“意見”(doxa)不同,“知識”或“科學”(episteme)是確證了的真理,從真理出發就奠定了西方主流的知識觀。這種觀點認為,知識一經產生就獨立于它的生產者,成為一種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的普遍的、永恒的存在。如今,這樣的想法逐漸為另一種知識觀所取代,在這種觀念中,首先,知識是在演化著的,無論是知識準則還是功能都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如果說希臘的知識以數學(幾何學)為楷模而貶斥修辭學,中世紀的知識崇尚神學而抗拒巫術(神跡),那么近代以來的知識則倡導實證而抵制形而上學。我們不可能為知識的演化設定目標,因為沒有任何超驗的力量或“上帝之眼”可以做到這一點。正如庫恩所說的那樣,我們只知道知識從哪里開始演化,卻無法獲悉并主宰它朝何方演化。其次,“知”與“行”始終是一體的。60多年前,賴爾就試圖區分兩類知識,“know-that”(所知)與“know-how”(能知), “能知”不僅涉及認知能力,同時也涉及行為能力。當培根說“知識就是力量”時,他所謂的“知識”顯然是指基于實驗活動的“新科學”。在科學革命與產業革命之后,人們逐漸意識到,知識的增長不僅受認知驅動,同樣也受產業(創新)驅動。

近代的科學革命無疑是一場知識觀念的變革,不僅改變了知識的基本準則,也改變了知識的社會功能。通過18世紀的啟蒙運動,科學被確認為人類一切認知的典范。在一個世紀前的今天,當陳獨秀在《新青年》雜志上向中國這樣一個非西方國家推介“德先生”時,在他眼里,科學已經成為衡量社會進步的唯一標桿。當時爆發的那場“科學與玄學”的論戰,正如胡適所說的那樣,是中國人向“賽先生”行的“見面禮”。不得不接受科學的啟蒙,對于當時極其落后的中國和混沌不堪的文化狀況來說,肯定是一件痛苦但是又不得不為之的事,因為知識已經與中國的國運牽扯在一起了。哲學家阿佩爾曾深刻地揭示了其中的困惑,“這些非歐洲文化已經并且還將不得不接受歐洲的技術工業生活方式及其科學基礎,它們被迫與自身造成間距,被迫與它們的傳統相疏遠,其徹底程度遠勝于我們。它們絕不能期望僅僅通過解釋學的反思來補償已經出現的與過去的斷裂”卡爾-奧托·阿佩爾:《哲學的改造》,孫周興、陸興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年,第70—71頁。

我們這里所理解的現代科學就是在拿破侖時期成型的,在19世紀被移植到德國,最終形成的一種制度化的科學。無論是哲學家還是社會學家,都是以此作為“原型科學”(proto-science)來設計科學共同體的認知規范與社會(倫理)規范。從此,知識開始進入了高速增長期,并且迅速擴展到不同的地區和民族。知識之所以能夠突破各種文化和傳播屏障,是因為人們對知識的信任是建立在嚴格并且統一的制度基礎上的。這也是現代知識有別于傳統知識的地方。知識的“客觀性”源自一種嚴格受規范約束的知識生產方式。

不過,知識的演化并未就此打住。進入20世紀,尤其在二戰之后,出現了一些新的研究模式。一是所謂的“大科學”(big science),政府或者軍方出于民族國家的核心利益,集中大規模的資金來構筑大規模的平臺,強勢地介入了知識的生產過程。二是“產業科學”(industrial science)的興起,改變了“為科學而科學”的格局,科學進步的動力學也由興趣(求知)驅動轉向了“創新”驅動。由于上述研究模式多少都偏離了“原型科學”的發展軌跡,也有人稱之為“后學院科學”或者“后常規科學”。

新文化運動已過去一個世紀了,這次,自上而下,中國人終于以主動的姿態迎接知識生產方式的轉型。這一次同樣也事關國運。當然,與一個世紀前一樣,也肯定會經歷磨難。在那些適應了“原型科學”的科學家和哲學家看來,新的研究模式多少顛覆了既有的規范化要求,并且與學術的失范現象,以及“功利化”“行政化”的趨向脫不了干系。再說了,這樣一種新的知識生產模式究竟能否被確認為一場知識觀念的變革,以及它究竟是不是一種不可逆的演變趨勢,學界還存在爭議。

我們這套叢書正是以這樣一種新的視角介入這場爭議,并試圖對知識演變的趨勢做出確認。至少,下述幾個方面的變化值得引起讀者的注意。

首先,科學已經成為一項公共的事業,而不只是存在于少數知識精英和技術專家頭腦中并且自以為是的東西。知識的有效性必須以別人的實際認可為前提。從這個意義上說,科技專家與產業、政府人士,乃至社會公眾一起共同構造了知識。當科技知識滲透到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時,這項事業就已經沒有旁觀者了,只有實際的參與者。這就意味著,知識的主體必定是共同主體,創新需要各方協同才能進行。也正因為如此,不同的價值與規范體系之間需要經歷艱苦的協調與重塑過程。

其次,科學不再是一項純粹的理智事業,它通過技術手段深度介入自然與社會過程,引發不可逆的后果,甚至帶來生態的、社會的和倫理的風險。隨著研究過程中復雜性與不確定性的增大,因果性模式被相關性模式所取代,任何準確預測的努力都有可能化為泡影。更重要的是,由于涉及不同的利益,政策歧見與爭議也不斷延伸,尤其在一些涉及公眾健康與安全、動植物保護和環境等敏感議題上導致了公眾對科學的信任危機,甚至還會引發族群的分裂。要解決這樣一些問題需要有一種新的治理方式和新的協同機制。在拉維茲看來,“這也意味著,科學的進步已經成為政治事件。科學共同體的所有成員都與‘科學政策’的決定如何下達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至于所有的市民,他們至少都得間接地對這些決定的下達承擔責任”Ravetz, J. R. Scientific Knowledge and its Social Problem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1, p. 3.

由此可見,知識的命運不僅涉及國家的命運,知識精英的命運,甚至也關乎每個社會公眾的命運。因此,不僅需要“公眾理解科學”,同時也需要“科學理解公眾”,只有這樣方能構建起一個新的命運共同體,并且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理解,為何知識的命運就是我們自己的命運。真心希望這套叢書所選擇的每一本書都有助于讀者把握住自己的命運。

盛曉明

2017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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