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體育的空間布局

第一節 體育運動的空間擴散

從19世紀初開始，近代體育逐漸開始從歐洲傳播到世界其他地區，并得到發展。其傳播路線是由歐洲向北美洲，又由歐美傳向亞洲、非洲、拉丁美洲和大洋洲。在這個傳播過程中體育運動項目也得到了空間上的擴散和流傳。

一、體育運動空間擴散的普遍性

所謂體育運動空間擴散是指某一運動項目由體育源地向外輻射或由某一流行區向另一接受區傳播的過程。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體育（指廣義的體育）總是不斷地發展變化，新運動游戲及項目的發現和發明總是不斷地涌現，這些發現和發明所產生的地方，可稱為體育源地。體育運動總是有一定的源地，并從其源地向外擴散，所以體育運動的擴散傳播從某種層面上分析也是人類的一種社會活動過程。由于各地的自然條件不同，歷史發展過程不同，以及體育背景的不同，世界各地的人民形成了不同的社會群體，因而開展不同的體育活動。

每個民族均有各自的體育特質，在相互交往中不可避免地要進行體育交流，同時也必然受到外來體育的影響，進而促進了本民族體育的發展，因而體育運動空間擴散的普遍性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二、體育運動空間擴散的方式

體育運動的空間擴散是個復雜的演變過程，但是時下相關的系統材料卻非常有限。體育運動的空間擴散是體育學與地理學的共軛領域，其類型與地理學上的擴散理論基本一致，所以地理學的空間擴散理論實質上就是體育運動空間擴散的理論基礎。

體育運動的空間擴散有擴展型擴散（expansion diffusion）和遷移型擴散（relocation diffusion）兩種方式。

1．擴展型擴散

擴展型擴散也稱膨脹型擴散。它是指某種體育運動項目在核心地（核心地一般指發源地，但是有時核心地并不在發源地，而是在發源地以外，發展較快并成為當地的主要體育文化生活的地區）而得到發展，在保持興旺的同時還在向外擴散。擴展型擴散又可分為傳染型（又稱接觸型）擴散、等級型擴散、刺激型擴散。

（1）傳染型擴散

傳染型擴散是指某種體育運動比較容易為接觸者接受，幾乎接觸過的人如同接觸到易于傳染的病菌一樣，自然地接受了該運動項目，從而實現了其擴散。

傳染型擴散最為典型的就是蹴鞠，即古代足球。有關蹴鞠的記載始見于戰國。蘇秦到齊國游說齊宣王聯合抗秦時，說：“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筑、斗雞、走犬、六博、蹴鞠者。”（《戰國策·齊策一》）這里把蹴鞠與六博、斗雞、彈琴等并提，說明蹴鞠在當時就是臨淄市民喜歡的娛樂。漢代是蹴鞠發展的高潮時期，蹴鞠不僅是達官貴人、平民百姓的休閑娛樂活動，還是大型宴會的表演項目，同時還被作為軍事訓練的重要手段，受到統治者的重視。西晉時還有女子蹴鞠的記載：“突厥之先，平涼胡也。男子好樗蒲，女子蹴鞠，飲馬酪，取醉歌呼相對。”（《隋書·突厥傳》）以后，不論在唐代、宋代、元代，還是明代，蹴鞠都得到了空前的發展，無論在人口數量上還是在人群分布上（元代時，蹴鞠開始走向青樓）都超過了其他體育運動項目。蹴鞠的擴散是傳染型的，凡是接觸過它的人都會迅速地喜歡上它。這不僅僅是因為它具有很強的娛樂性，更重要的是，它簡單易學、方便經濟，無論是什么階層的人，也無論是什么年齡的人都會很欣然地接受。但是，到了清朝由于統治者提倡草原文化而冷落中原文化，蹴鞠的發展與傳播受到了極大的限制，直至消亡。傳染型擴散的體育項目大多比較簡單易行，有利變通，人們可以根據本地區的實際情況進行一定的改造，而這些改造一般不會影響項目的基本運動方式。在體育運動的地理傳播方式中，傳染型擴散最具廣泛性。

（2）等級型擴散

等級型擴散是指某種體育運動的擴散在空間上或在社會人群方面有一種等級現象，也就是說，有些體育運動只在一定的區域和人群中傳播。這種現象的產生主要與該運動的運動技術、規則變遷、地方經濟基礎、地理環境、傳統文化等有密切的關系。某些體育運動對地理環境有一定的要求，因此適宜的地理環境成為體育運動擴散的重要物質基礎。

有些體育運動對物質條件要求較高，人們的經濟基礎成為這些項目傳播的重要條件。例如被歐洲人稱為“游戲之王，王之游戲”的馬球運動。史學家向達、羅香林曾對馬球的起源做過考證：“波羅球，為一種馬上打球的游戲，發源于波斯，其后由土耳其斯坦傳入中國。日本、高麗亦有此戲，此又得自中國者也。”（向達《長安打球小考》）唐人蔡孚在《打球篇序》中說：“打球者，往之蹴鞠古戲也。”宋人程大昌在《演繁露·鞠》中說：“軍中打球之戲，尚存鞠域之法。”這些都說明擊鞠（即馬球）是由蹴鞠演變而來的。近代陰法魯先生在《唐代西藏馬球戲傳入長安》一文中認為，馬球始興于吐蕃（現在的西藏），由吐蕃傳入唐代的長安城。這樣，擊鞠的起源便有了三種說法：自波斯傳入、由蹴鞠演變、自西藏傳入，但證據都尚不夠充分，有待進一步論證。不過馬球運動在唐代長安城盛極一時，卻是不爭的事實。太宗皇帝首開風氣，自此馬球運動在歷代帝王間不斷傳承，尤其是玄宗。禮泉縣尉閻寬在《溫湯御球賦》中就記錄了玄宗與禁軍球手的角逐。宋朝畫家李公麟將玄宗喜愛馬球的事跡畫成圖畫。詩人晁說之還寫了《題明皇打球圖》詩：“閶闔千門萬戶開，三郎沉醉打球回。九齡已老韓休死，無復明朝諫疏來。”雖然詩中把李隆基荒廢朝政造成“安史之亂”的原因歸結為沉溺于打馬球有些言之過甚，然而這卻從另一個方面說明馬球是唐代皇室貴族最喜愛的一種娛樂。由于馬球運動必須依靠強有力的物質作保障，因此，該項運動主要在王公大臣和軍隊里開展。普通百姓只有觀看馬球的份，參加馬球運動實際上是一種奢望。之后，隨著中國政治和經濟中心的東移，長安城逐漸失去了中心地位，其經濟條件不足以支撐馬球運動所需的物質條件，這項運動在該地區便很快消失了。等級型擴散的項目大多對物質條件有較高要求，或者是已經形成了較為固定的文化傳統，一般只為某一階層所接受。

（3）刺激型擴散

刺激型擴散是指一地的體育運動受某些原因影響而無法在另一地存在，不得不將原有運動項目作某種程度的改變，使其得以在當地存在并得到流傳。

這種擴散形式不僅使許多體育運動得以廣泛傳播，還創造了很多新興的運動項目，太極拳的擴散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關于太極拳起源的問題一直存有爭議。楊氏太極拳認為其起源于張三豐，唐豪認為其起源于河南溫縣陳家溝陳氏族人，顧留馨認為起源于王宗岳等，說法不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太極拳絕非一蹴而就，必然有一個萌生、發展、壯大、成型的過程，是經過數代人的努力而形成的。現在所見到的太極拳基本源自陳氏太極拳。時至今日，陳家溝仍然是陳氏太極拳的核心地域。部分武術家在起源地學習太極拳后開始在全國進行傳播。為了適應不同傳播地域的現實需要，武術家對陳氏太極拳進行了改造，形成了現代各種流派的太極拳運動，主要有陳氏太極拳、楊氏太極拳、孫氏太極拳、吳氏太極拳和武氏太極拳。這些太極拳流派與陳氏太極拳有著極深的淵源，其運動形式和內涵均與陳氏存在內在聯系，但又各有特點，甚至一種流派之中還存在有不同的形式。其中，楊氏太極拳是主要流派之一，由楊氏太極拳奠基人楊福魁所創，經過楊氏祖孫三代人的努力，在陳長興的太極拳基礎上逐漸演變為楊氏太極拳。楊式太極拳拳架舒展簡潔，結構嚴謹，身法中正，動作和順，輕松自然，輕靈沉著，且練法簡易，姿勢開展，平正樸實，由松入柔，積柔成剛，剛柔相濟。楊氏太極拳這諸多特點就是在漫長的傳播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它深受廣大群眾的喜愛，開展得最為廣泛。

2．遷移型擴散

遷移型擴散是指具有某種體育運動特長或愛好的個體或團體從一地遷移到另一地，將該運動向外擴散。這種情況多見于移民。同時，經商者、官員、留學人員、流浪藝人、腳夫等人群也是遷移型擴散的主體構成。遷移型擴散可以分為占據式、蔓延式、墨漬式三種類型。

（1）占據式擴散

占據式擴散的運動項目被移民從原居地帶到新居地后至今仍與原居地的運動項目基本相似。

占據式擴散可以再劃分為兩個小類。

第一類為大一致型擴散，即移民遷移的人數較多，在一定范圍內形成了大面積同源體育運動的擴散。這種類型在歷史時期大規模移民之后比較常見。如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地區連年征戰，大量的中原民眾遷移至江南地區，在一定范圍內形成了中原運動項目同源區。在這些區域之中由于中原移民較多，在一定地區形成集團優勢，最終導致了嵌入的運動項目成為主流。在這個過程中，原來在中原地區流行的一些運動項目也同移民一起來到了江南，并在此發展起來，如投壺、蹴鞠、六博等。

六博，又作陸博，是中國古代一種擲采行棋的博戲類游戲，因使用六根博箸故稱六博，以吃子為勝。其中的古玩法大博，是很早期的兵種棋戲。由于大博與象棋一樣以殺掉特定棋子為獲勝，有推論說象棋類游戲可能是從大博演變而來的。后來隨著漢代“絲綢之路”的發展，六博也傳到了外域。東晉十六國時大博已傳入印度。據后秦釋道朗《大般涅槃經·現病品第六》記載：“樗蒲圍棋，波羅塞戲，獅子象斗，彈棋六博，拍鞠擲石，投壺率道，一切戲笑，悉不觀作。”《大般涅槃經》是一部記述佛國印度的宗教制度和文化歷史的佛經，這證明六博曾傳入印度并得到流傳。

第二類為小一致型擴散，即移民從自己的原居地遷移到與之并不相鄰的新居地，新居地有多種新的運動項目，但移民在新居地仍延續其舊居地的運動項目。我國少數民族體育運動的傳承主要就是這種方式。在歷史時期，許多少數民族歷經數次較大的地域遷移，但是每到異地，這些民族總能保持其特有的民族體育特色，并不為原住民的體育傳統所同化。

例如，在伊斯蘭教地區的傳統體育運動——叼羊的傳承。叼羊是西北牧區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活動，當地有句諺語：“摔跤見力氣，叼羊見勇氣。”可見叼羊在當地又被認為是一項勇敢者的運動。常年在大草原上放牧的游牧民族，尤其是在轉場的時候，為了保護畜群，經常要同惡劣的天氣、兇猛的禽獸頑強搏斗。叼羊運動則是最好的鍛煉，它既是力量的較量，又是智慧的競賽，既比勇敢，又賽騎術。叼羊的優勝者多是放牧的能手，在暴風雪中尋找失散的牲畜時，他們能把百十斤重的羊只俯身提上馬來，馱回畜群。優秀的叼羊手是受人尊敬的，被譽為“草原上的雄鷹”。現在在我國新疆少數民族叼羊運動仍很流行，成了傳統的游樂活動。叼羊時分兩隊人馬爭奪，一方得到羊后，隨即快馬將羊扔在自己中意的氈房門前，按習慣這家要宰羊款待大伙。另一種是場地叼羊。在一個大草場上，兩邊設兩個投羊圈架，兩隊人馬去草場中央爭奪山羊，奪到后往自己的圈架里投，投中次數多的為優勝隊。現在叼羊比賽規則更為完善，已逐漸演變成了一種馬上體育競技項目。

（2）蔓延式擴散

蔓延式擴散是指移民并不占領成片的廣大地區，而只是選擇一定的地點居住下來，處在原住民的包圍之下，其體育運動項目慢慢地被原住民所接受，但在傳播過程中也根據當地的具體環境作了適應性的改變。這種體育運動的擴散方式屬于混合型，新居地的體育運動并不完全等同于舊居地的。中國武術的國內擴散就是典型一例。

我國北方文化核心的黃河中下游，氣溫寒冷而干燥。特別是隆冬季節，人在室外練武，難以抵抗凜冽的寒風，因此必須不停地、快速地甚至是激烈地跑跳，以激烈強勁的動作，增加人體的熱量，這幾乎是北方拳派的普遍特點。黃河以北是廣闊無垠的蒙古大草原，草原游牧民族需要谷物、紡織品、金屬制品，當他們不能用和平手段換取這些物品時，便常常采用掠奪的手段，沖突在所難免。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中形成的北方文化具有堅韌樸實、粗獷豪放的特點。在這樣的文化背景和民俗習性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北方拳種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技術風格和審美情趣。從對查拳、華拳、通背拳、形意拳、八卦掌等北方拳種的分析來看，北方拳種普遍存在樸實簡練、舒展大方、形健勁遒、動靜分明、發力順達、協調完整等與北方文化和民俗習性相吻合的特點。

南方武術源于北方，但在南方的地理環境影響下形成了不同于北方的拳種風格。南方的氣候、地理條件與北方迥別。南方的年平均降雨量超過黃河流域一倍，加上江河縱橫、湖泊星羅棋布，為喜暖需水的作物生長和水生物的繁殖提供了優越的自然條件。在這一帶生活的民族，相對北方而言，無生活之憂，使他們能夠安于現狀，而浩渺的江湖和瞬息萬變的天氣又容易引發他們的遐想。在這樣的環境中形成的南方文化難免會有輕靈活潑、富于幻想的特點。就民風而言，南方人一般敏慧、勁悍、輕飄、工巧。另一方面，南方人口密集，地少人多，這就大大壓縮了人的活動空間（也直接影響了武術套路的活動空間）。南方拳派歷史悠久，其發源可追溯到400多年前。與瀟灑、豪邁、大線條、大幅度的北方拳派相比，南方拳派動作空間小，且集中在人體的上部，即人體的頭、頸、胸、腰、上肢等區域，技術特點更是別具風格。其步法穩固，手法靈活多變，拳勢勁悍，剛勁有力，常以發聲吐氣助長發力。

（3）墨漬式擴散

墨漬式擴散即移民首先占據式地遷移到區域內的若干小區內，之后進行蔓延式的體育運動擴散，但是這幾個小地域并未連成一片，只是散落其中若干個地點，中間尚被別的主流體育運動所隔開。這種擴散是由占據式擴散和蔓延式擴散兩部分組成。該類型在體育運動擴散的早期較為常見。就移民來說，大規模占據某一地域的情況并不多見。小規模的移民往往只能占據某一特定的區域。另外，體育運動的擴散還受到經濟、地理、傳統文化、個人判斷力、宗教信仰等各種情況的制約。但是，隨著傳播媒介的多樣化、傳播主體的廣泛化以及思想文化的開放化，新的體育運動項目越來越容易被大眾所接受，墨漬式體育運動擴散模式在現代社會也不多見了。

體育運動的空間擴散類型是體育運動空間傳播的基礎理論。從體育運動擴散的歷史脈絡來看，在不同歷史時期，空間擴散的類型有較大差異。體育運動擴散類型的選擇既存在偶然因素，更存在歷史的必然性。自然環境、人文環境、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科學技術水平、交通發達程度等因素制約著體育運動空間擴散類型的選擇。在早期，由于交通問題的制約，地理環境成為人類體育運動擴散的主要制約因素，體育運動只能在較小的區域內進行傳播。近代，隨著交通條件的改善、科學技術水平的提高以及人們視野的逐漸擴大，地域間的隔絕逐漸消除，人類的交往形式已大為改觀，各種新的交往形式為體育運動的擴散創造了更加寬松的條件，體育運動擴散類型也將趨于多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