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顏哈哈大笑，招手讓蘇清馨到身邊，她不情不愿的走過來。

蘇清顏點點她的額頭，“你一個正經的侯府小姐，為幾件首飾生悶氣，沒得讓人笑話，母親可曾短缺你這些？都12歲了，還一副小孩子心性，首飾不過是一些死物，喜歡，你就留著戴。”

二夫人佯裝怒的拍她的手，“大過年的，什么死不死？沒得不吉利。“

蘇清馨大喜，拿眼睛期盼的看二夫人，今天二夫人可是做了她一天的思想工作，現在這個便宜姐姐都說不用物歸原主了。

芳竹芳菊萬分揪心，小姐難得有機會收回，怎么能放棄？即使內心萬般不情愿，她們當眾對小姐只有絕對的服從。蘇清顏隨意瞟一眼自然知道兩個丫頭所思所想。就在剛才的廚房口水戰中，她突然明白一個道理，這是一個絕對等級分明的社會，即便是一個小小的廚房管事，也能暗地里拿捏不受寵的主子。她即使積累足夠的銀子尋找到合適的時機帶著芳主姐弟仨逍遙天涯，又豈能真正的自由在在，因為她的血液注定不是尋常百姓，又豈是僅僅靠銀子就可以解決煩惱的。她真正的身份就注定擺脫不了斗爭傾軋，怎么可能一生無憂。那么真正的自由就是盡量站在高處，不勝寒的高處。

她決定主動出擊，一戰方休。

經她好說歹說，二夫人終于同意首飾就不讓馨姐兒歸還了，至于王府的節禮，顏姐兒也明確表示都孝順父親母親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說見外的話。蘇清顏的孝心讓二夫人分外滿意，也讓馨姐兒略微看這個便宜姐姐順眼點，看在她這么主動的份上，以后就勉強少為難她幾分。

二夫人端著精致的細瓷輩輕輕品茶，秀挺的眉毛一蹙，猶豫的開口：“顏姐兒，明兒又是那個日子。”

蘇清顏先是疑惑繼而點點頭，思索片刻：“母親，明兒我陪大伯母去寺廟如何？”

二夫人盡力穩住心神，很快收斂眼神中的震驚：“每年讓你去安慰大伯母，你都百般不愿。今兒怎么還要陪著去寺廟了？”

“不過就是大伯母要去寺廟，我都好久沒出去散心了，順便也跟著去玩“，蘇清顏不以為然。

“顏姐兒可以去城里的酒樓聽書，也可以逛鋪子，這個時節熱鬧著呢”，二夫人誠懇的建議。

蘇清顏嘟著嘴：“母親，城里的鋪子坐馬車一會就到，而且人多嘴雜的，女兒不喜歡，寺廟遠一些，也清靜，順便給父親求個平安吉祥”，然后又是一通撒嬌。

二夫人勉強同意，點著她的額頭：“還不知道你大伯母樂意不樂意呢？”

“唉，母親，那大廚房管事做事不得力，就用這個借口堵大伯母的嘴，要不母親明兒陪我去？”

二夫人一聽，心都揪住了，唐淑真每年這個時候去寺廟進香，是為了早年夭折的可憐女兒。那里的長明燈可是為她徐麗香的女兒點的。而且她還知道唐淑真一定會去寺廟后山看埋在那里十幾年的女兒，她從從來沒去敢看一眼，她擔心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已經忍了十幾年，自然不能再最后的時刻功虧一簣。

“一會我使人去給你大伯母說聲，想必須不是難事。”二夫人說的極勉強，陪在身側的莊嬤嬤知道這是觸動夫人的傷心事了，趕緊笑瞇瞇的勸走兩位小姐。

芳竹芳菊自是默默無言的陪伴小姐回院子，大夫人已經為小姐收回首飾搭橋鋪路，明明出院子之前小姐還信心滿滿的要收回首飾。蘇清顏同樣默然，她也不知道明天即將面對的是什么？畢竟人心是最難揣摩的。

蘇清顏慢條斯理的洗漱，芳竹松了小姐的頭發，用金絲楠木梳子從發絲細細梳著，這都是貴族小姐必備的嬌養步驟。芳菊早就貓爪撓心般難受，小姐偏偏還是若無其事。

“這些首飾遲早都會收回來的，不急這一時。”蘇清顏哀嘆芳菊這性子讓自己養的太毛躁，自己的貼身丫頭，含淚都要忍著。

“小姐明日要跟著大夫人去寺廟，可是有什么打算？”芳竹聰慧，知道小姐突然改變主意，必定有原因。

“我們多久沒有出府了？明日正好去散心，而且聽說那寺廟的素齋還是不錯的，遠近聞名“蘇清顏笑瞇瞇的，芳竹莞爾，眼前的小姐，一身淡粉色里衣，細密黑發柔順的披散著，光潔細膩的臉蛋上還沾著未干透的水珠，正狡黠的眨巴眼睛，明知小姐只是忽悠她們，可臉上那神色要多認真就多認真。

臘月二十一的清晨，天色還籠罩在薄薄的黑色，這是黎明即將到來的前兆。靜心院的上下都已經起身了。她們都在侯夫人的院子服侍多年，自是知道今日是個什么日子，雖然接近年根，滿府皆喜色，唯有今日是例外。丫頭婆子們都身著青色或淡灰色的棉服，就是大廚房的早膳都比往日早半個時辰。

蘇清顏自然也是早早用好膳食，她打量下自己，一身緞繡暗花百蝶錦裙，一支樣式極為簡單的碧玉釵，再看看身后的兩個丫頭，均是一身青色棉裙，嗯，她們都是有眼力價的。

芳竹從昨晚等到早上，也沒等來小姐的解釋，她越發覺得事態重大，她臨出屋子前，把能帶的銀票都帶上，撿了幾件最貴重的首飾用不起眼的帕子包了，萬一真發生不可預見的事情，小姐不至于山窮水盡。蘇清顏囑咐芳菊：“去前院叫上松哥兒，男孩子更要多出去跑跑。你們先去馬車等我。”

蘇清顏帶著芳竹沿著回廊，仔細觀賞著花園美景，誰也不能保證今日之后會是什么情形？說不定一去不復返呢。

守在靜心院門口的小丫頭見到二小姐就馬上行禮，她就納悶了：明明二小姐都不是笨人，明知道夫人今日心情陰郁，年年的今日都過來討嫌，聽說今日還要跟著夫人去寺廟，這是多沒眼力價啊！小丫頭清脆的開口了：“二小姐，夫人已經去側門了，說你要是想跟著去，去側門就好。”

蘇清顏嘴角一抽：她該是多令人厭惡啊，侯夫人連最基本的禮節都不顧了。

“小姐，不若我們改日。”芳竹壓低聲音試圖勸小姐回心轉意，侯夫人平日就不待見小姐，今日更是明晃晃的打臉。

“去側門”，蘇清顏認定的事情就絕不輕易回頭。

果然，蘇清顏趕到側門時，就見門口已經停了三輛馬車，芳菊帶著文松垂著腦袋立在第二輛馬車旁，馬車后跟了兩隊身穿黑色披風都已經上馬的護衛，顯然是準備開拔了。

雖然人數眾多，但側門一片靜悄悄，顯然都有眼力價，自然也沒什么人上來給二小姐請安。芳竹心里難過，再次拽拽小姐的衣袖，希望小姐改變主意。

”大伯母“，蘇清顏站在第一輛馬車外。馬車一片靜默，顯然侯夫人壓根不想搭理她，府里從昨晚得知二小姐要跟著去寺廟，就已經悄悄傳開了，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嘛？

”還不上車？”馬車的右側傳來一聲惡聲惡氣，蘇清顏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蘇少安，估計大房的主子都恨死她了。她一抬頭，就看見蘇少安坐在高頭黑馬上，靛青色披風，正冰冷的望著她。馬車已經開始原地踏步。

蘇清顏默默無言的上了第二輛馬車，還沒等她坐下，車夫就一甩鞭子，馬車就開動了，車內空間狹小，還有芳竹姐弟仨，她只能盡量穩住，饒是這樣，還是一頭撞到車壁上。芳菊心疼的一把推開車門就要呵斥車夫，芳竹趕緊拉住她。她看的出來，小姐今日是鐵了心要跟去寺廟，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芳竹拿著藥膏輕輕涂抹額頭，芳菊氣得一抽一噎，蘇清顏皺眉，這還有誰？必定是蘇少安那壞水指使的。給她等著瞧。她見文松略有些拘謹的坐著，心知必定是孩子敏感，見她受罪不能言語，只怕想著以后再聽話些不給她惹麻煩。

她招手讓文松坐在身側，輕聲細語的開解他，等出了城，就推開車窗，讓他瞧外面的景致。文松自從一歲半被帶進晉陽侯府，最多在城中轉轉，他這還是第一次出城。最初，他看著白茫茫一片田野，天高地闊，很想出去撒歡。漸漸看見路邊時不時有茅草蓋的茶棚，都是附近農戶就著簡陋的棚子，煮些簡單的茶飯，供過路人取暖歇腳。文松雖然在侯府身份不上不下，但衣食無憂，對這些最普通不過的民間生活非常陌生，就好奇的扭頭和小姐嘀咕，蘇清顏也耐心的解釋。

猛然間，文松刷的關上車窗，臉色刷白，芳菊納悶就是剛才他一直趴在窗口上，小臉也是凍得通紅，這是見到什么？她麻利的撲上前，打開車窗，久久凝望著。侯府的車隊也已經停下來。外面傳來蘇少安吩咐聲，直到半刻鐘后才啟動。

直到走出很遠，芳菊才默默坐好，良久才開口：“小姐，剛才路邊有兩人幾乎快被冰雪覆蓋了，已經看不清男女了，只是大人還露出半張臉，靠坐在樹根上，身前摟著一小孩，小孩只有一只手掌露出來。”

蘇清顏閉眼，復又張開，一片清明，這就是世道。身為一介平民，若是遇到天災人還，就是傾天大難。同樣身處名利場的貴女，錦衣玉食，但一著不慎，估計連死都沒有被雪覆蓋那么簡單。

文松只是感慨或害怕，但芳竹芳菊則是心有戚戚，當年若不是小姐收留，她們又哪里可以活到今日？

主仆四人心事重重，雪地馬車緩慢，但再慢，一個時辰還是晃到寺廟門口。整個車隊停下來，芳菊先跳下來，扶著小姐從踏馬凳上下來。還沒等侯府女主子們站穩，就看見一群人從寺廟門口沖過來。芳竹眼疾手快，趕緊把小姐擋在身后。侯府護衛立即圍成圈。

蘇清顏定睛一看，都是一群衣衫襤褸的男女老少，有件破夾襖穿都是幸運，更多的人都是一身破破爛爛的單衣。每個人臉色麻木，嘴唇凍得發烏。他們參差不齊的喊著。

“夫人，行行好吧，給口吃的吧。”

侯府護衛警惕的看著他們，他們不敢上前，干樹枝般的手臂前伸，眼神里透著絕望的祈求。

蘇清顏只看見前側的侯夫人一身銀灰色，蘇清鳳極為少見的一身素白，倉皇間，蘇清鳳轉身對上蘇清顏，她臉色雪白，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緊緊挨著母親，蘇清顏安撫的看著她。侯夫人鎮定自若對崔嬤嬤使個眼色，崔嬤嬤走到第三輛馬車前，吩咐幾句，芳梅芳蘭費力的抬下幾個大筐子，框子嚴嚴實實用厚實的棉墊蓋住。

崔嬤嬤走到眼神充滿渴望的人群前，大聲說：“我家夫人仁善，知今年雪災，特備好一些饅頭和一些糧食，糧食一會由寺廟煮粥，饅頭排隊領取。”

剛才還麻木的人群瞬間沸騰了，蘇清顏對目瞪口呆的文松低聲解釋：“這些人是走不到城里，才聚集到寺廟，希望寺廟能施粥。寺廟畢竟能力有限，平日都要靠權貴人家施香油。這天寒地凍的，哪有什么府邸過來上香？”文松聽明白了，剛才以地為鋪以雪為被的母子或父子正是走不到城里才。。。。。。

蘇清顏隨著侯夫人走進臺階，就看見平日莊嚴的寺廟周圍搭起了粗布棚子，可見是供這群衣食住行無著落的難民遮擋風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