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外面天寒地凍,北風呼嘯,府里的人,從主子到丫頭小廝,有一個算一個,都為了過年忙的天翻地覆四角長天,也就太夫人和幾位小姐,芳竹姐妹,最得悠閑自在了,難怪府里的丫頭都羨慕這姐妹兩,也就芳竹沉穩芳菊活潑從不惹事,也少出院子,再加上蘇清顏殺雞給猴看,才沒遭嫉恨。當然這被挑選出來的雞就是一向紈绔的二少爺。
用過午膳,蘇清顏連午休都取消了,一直埋頭刷刷寫著,她沉浸在武俠歡樂的小世界里,刀光劍影,笑意江湖,無論是古人還是現代人,都喜歡這種調調,蘇清顏相信自己的這本書有前途。她仿佛看見亮晶晶的銀子已經在向她招手。
芳竹看著這樣的小姐,心里第十八次感嘆自己當年做出的勇敢決定,本來她是想混在難民中帶著妹妹弟弟去江南投奔母親的親戚,可小姐的那雙眼睛著實吸引她,讓她無條件的相信。
“小姐”,蘇清顏一聽這特有的清糯聲音,就笑了。抬頭,就看見門簾揭開一角,一個圓圓的小腦袋露出來,胖乎乎的臉蛋上,彎彎的眼睛調皮笑著。
蘇清顏笑意盛開,招招手:“松哥兒,進來”。上一次見到文松已是前世。文松當時被她送到書院寄宿,逃亡漠北時不帶他,就希望他都逃過一劫,有機會回來接他,況且文松身上不缺銀子。所以她不知道文松上一世最后的結局,她只希望沒有任何依靠的文松平安到老。
文松嗖的一聲進來,卻很懂事,先去火盆烤烤衣服,免得把寒氣帶給小姐。
“芳竹,去拿奶盒子和糖粉栗子糕,把鮮果子端過來,松哥兒,鮮果子不能馬上吃。“蘇清顏邊寫邊吩咐。
文松端坐在椅子,小口小口,細嚼慢咽的吃著,笑瞇瞇看著小姐,他最喜歡來小姐這里,小姐教他讀書寫字做人的道理,小姐永遠對他和顏悅色,比大姐對他都好。
蘇清顏拍拍手,先收工,看文松吃的差不多了,招手讓文松過來,給了一個熱烈的擁抱,小小人兒,都臉紅了。
“小姐,在練字嘛?”文松看著長條桌上細長一根炭,這能當筆用?他向來很乖巧,只問不動手。
“我最近在寫話本子。”蘇清顏這世不想再讓姐第仨總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下,不然有朝一日,噩夢降臨,她們跟著受罪,所以她決定讓文松文武兼備,盡早懂得人情世故。
“那小姐寫的一定有趣,因為小姐就是有趣人。”文松毫不遲疑的夸獎,圓胖的小臉蛋上揚起兩個漩渦。
“松哥兒,最近從夫子那里學到什么?“
“小姐,夫子最近講到論語憲問,提倡以德報德,以德報怨。說是人與人之間以和為貴,莫要為一時之氣自毀前程。”文松晃著小腦袋,蘇清顏笑,都快成小夫子了。
“那老師講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嘛?”
“夫子也提到過,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不過夫子說先哲的思想也受時代制約,夫子更提倡用感化的方式。“
蘇清顏郁悶了,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這8個字是可以跨越時空的人生哲理,就算放在現代,也是人生箴言,這夫子竟然說受時代制約,這夫子一看就是書讀的太多,不懂變通,更別說參透上層貴族之間的彎彎繞繞。看來換夫子勢在必行。果然夫子要求另請高人,還算有自知之明。
“松哥兒,你以為夫子說的如何?”
“小姐,我認為夫子講的和實際有差別。如果有人總是欺負你,自己卻總想著用感化的方式,說不定會換來更多的欺負。“文松說的分外認真。
文松7歲時,就被二夫人移出清顏院,他雖不是奴籍,但也不是府里主子,不可能有自己的院子,就在前院小廝處居住,他從3歲就開始跟著夫子啟蒙,也不在府里領活,只是偶爾管家差他給各院送送東西,畢竟侯府養著他。要說府里小廝沒給他使過絆子,任誰都不信,只是有蘇清顏在,不敢太過罷了。文松能說這話,想必也是實際生活感悟。
蘇清顏思忖著要盡快離開侯府,文松與她而言,是弟弟。若說前世,讓姐弟仨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文松能做個文化人,安居樂業過一生就是對她們最好的安排;但現在,她們受一點委屈,她都要暴怒。唯有離開侯府。
“松哥兒說的對,人要善良,但不能無底線的善良,生而為人,誰都不易,我不犯人,人不犯我,若敢欺我,百倍償還。”
姐弟仨看著一臉凜然的蘇清顏,點頭跟搗蒜似的,小姐和這大同的貴族小姐都不同,小姐本善。
這可是蘇清顏的肺腑之言,也是她三生三世以來都想堅守的底線,只是前世太過沉浸于親情,以致放棄了底線,兩個孩子連出世的機會都沒有。用鮮血換來的教訓足以銘刻在心。
府里都不明白蘇清顏為何如此照顧文松,她并不是因為芳竹才收留姐弟仨,是因為當時一歲半的文松奄奄一息臉色潮紅的窩在芳菊懷里。她在孤兒院時總是獨來獨往,不搭理任何人,唯有一個小小的男孩步履蹣跚的跟在她后面含糊不清的叫她姐姐,這是她在孤兒院的溫暖。她只記得黃昏下,一對夫妻抱著他遠去,小男孩不斷跟她說:“姐姐來找我。“她從76號成為蘇清顏,就是為了找他。
文松見小姐眼里閃著水潤的光澤,就拉拉她的衣角,蘇清顏回過神,傲嬌的說:“還不快跟小姐說說外面的趣事。”
文松小嘴一抿,就開始巴拉巴拉說他在課堂上的趣事,說下雪時在前院堆了一個雪人,還得了主子的夸獎,又神秘兮兮的伏在小姐耳邊:“府里小廝都在說李嬤嬤的兒子在外面闖了大禍。“又擔憂的看著小姐,嬤嬤不好,會影響小姐的聲譽。
“無事”正愁找不到茬子呢,瞌睡就送來枕頭。
“松哥兒,這前宅后院的是是非非多著呢,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讀書習武,對了,明兒起,你隨府里的護衛一起早練,蘇護衛長親自啟蒙,不能怕吃苦。“蘇清顏趕緊把語氣調到嚴肅頻道,唯恐文松不認真。尤其在看到文松都沒腰線了,怎么也不能養一胖墩啊!
文松壓根不問為什么只負責點頭,小姐說的就是真理。
晚膳時,蘇清顏特意讓芳竹添銀子去大廚房多要幾個文松愛吃的菜。耦合蒸排骨,油燜鴨子,清蒸魚,八寶魚丸湯,紅燒牛柳,烤羊排,手撕白玉菜。府里小姐的膳食都是有分例的,想要多加菜就出銀子。說實在的,這主仆四人都是無肉不歡的,蘇清顏也縱著他們,在吃食上,是一點委屈沒受。
蘇清顏側目看了看姐弟三,文松年幼,尚且不明顯,但芳竹芳菊一個快15,一個快14,長相細看與漢族人略有不同,眉眼深一點,顯得立體的多,身高也比同齡人要高,所以這姐妹兩個總是用厚重的劉海遮住前額。
蘇清顏與她們朝夕相處,怎能不知道她們容貌不同,而且她們都愛吃奶盒子,烤羊排之類,漢族人多不喜這類飲食,再者上次芳竹聽到小姐說漠北戰事還是不斷,繡花把手扎了。蘇清顏判斷她們并不是漠北邊境的漢族人,如果不是漢族人,那身世就不簡單了,但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苦衷,她們陪伴她這么多年忠心不二,她不會過問這些。
這也是她要求文松習武的原因,漠北的貴族子弟都是從小就馬上生活的,有朝一日,若文松生活境況有變,也不至于身無一技之長。
芳竹見小姐拿著湯勺有一口沒一口的,關切的問:“小姐,不合胃口的話,我下點銀絲面給你,素淡熱乎。”
“不用,看著文松吃的香,我就胃口好,對了,芳竹,昨兒讓你打聽的聽風堂的事情如何了?“
芳竹苦著臉,小姐從醒來之后除了吃飯睡覺,就沒歇息過,咱還記得這事?
蘇清顏瞥了一眼,悠悠的說:“別告訴我你忘記了,從你跟著我第一天起,我吩咐過的事情,你從來沒忘記過。”
小姐實在不好糊弄,芳菊也一臉糾結,唯有文松啃羊排滋滋有味。
芳菊吞吞吐吐:“小姐,姐姐昨兒就給我說了,我出府,特意繞到城南,聽風堂很氣派,看那學子都是家境富裕的。。。”
“說重點”
“小姐,聽風堂的束攸要每年200兩,太貴了”芳菊趁小姐發飆之前,把客觀實情和主觀判斷一句話交代。
要知道,在大同城這天子腳下,五花肉也不過20文1斤,家境殷實的人家,1年50兩就能過的豐衣足食,貧苦人家,幾兩銀子也能過得心滿意足。
蘇清顏哼的一聲:“怎么,覺得你家小姐我是窮光蛋?放心好了,無論日后發生什么,跟著小姐我,吃香的,喝辣的。”
看姐妹兩還是一臉不情愿的樣子,只能繼續鄭重其事的開導:“聽風堂是大同城里富商集資修建的,請的都是退下來的前三十甲進士,這些人只所以為富商,至少說明腦子是好使的,會平白無故的修建這么個學堂?圖風雅?顯大方?不是,是為了給下一代建立人脈,互通有無,有人才有財啊!商家子弟是進不了官府的學堂,大同城里一磚頭砸下來,至少兩個五品,我就是以侯府名義送文松進官府學堂,去了也免不了受欺,不如進最好的商家學堂,他日有同學香火情在,路好走!”
芳竹的淚刷的下來了,誰說她們姐弟命不好,有比她們更好命的嘛?天底下哪里有比小姐待她們更好的人?就是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了。
“瞧瞧,把我們美人都感動哭了。“蘇清顏一副小痞子樣,芳竹哭笑不得,自從小姐醒來,連淑女都不想偽裝了,直接撒丫子朝非主流奔,拉都拉不住。
“文松一定會好好學習,不辜負小姐。”文松認真的表示,如果把嘴上的油花擦擦就更有誠意了。
膳后,4個人都覺得吃撐了。蘇清顏說又發明一個新游戲,芳竹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早上已經和小姐沒大沒小了,再說,小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痞子奔,拼死也要擋著啊,就算小姐不是侯府的親生小姐,也不能這么自暴自棄啊!
這要是讓蘇清顏知道她的想法,肯定哈哈大笑:內心戲忒多!
她其實就是不想成為胖子而已,但也舍不得放棄美食。
蘇清顏就在旁邊念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邊還斜眼看姐妹兩,文松已經準備躍躍欲試,真好,這個自小就生活在侯府的男孩,非仆非主,身上沒有奴性,這是讓蘇清顏最歡喜的地方。
芳竹看著小姐勢在必行,油鹽不進,對自己暗暗保證:就這一次。
小姐說她新琢磨出一個健身法子:屁股左扭扭,再右扭扭,雙手向上歡舞著,嘴里還喊著口號:一起來做運動。
看著扭的歡實的小姐,還把錦裙下擺提起來,說是太礙事,文松配合的很到位,隨著小姐的口號節奏,笑得不亦樂乎。姐妹倆就沒那么幸運了,活了十幾年,也沒見過這么豪放的官家小姐。
無奈,小姐在旁邊監督,不扭的話,就很委屈的看著你,仿佛說:我的運動法子不好?
只能象征性左扭扭,右扭扭,小姐還鼓掌,說勇氣可嘉,很看好她們,她們是被迫的,好吧?
等文松回去時,后院早就落鎖了,不過二小姐向來得寵,看門婆子還是要給她這個面子滴。文松離開之前,用小眼神就那么望著小姐。
蘇清顏秒懂,大力熱烈的擁抱。在文松的記憶中,小姐就一直陪伴她,喂飯喂水講故事,病了,就陪在床邊。小姐與他而言,從不是主子,是姐姐,也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