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很漫長。高磊把知道的情況全部說了出來。姥姥躲在東屋看著窗外默默的流眼淚,江奐拿出一個盒子,看著父親工作證上的照片過了很久。從江家出來,高磊心里五味雜陳。這幾年每個人的心里,都壓著沉重的石頭。
江奐回想起跟著父親一起去殯儀館那幾次,看著黑白照片上的人,就站在家人的身邊。和父親說完后,他眉頭緊鎖告誡自己,這樣的事不可以對任何人說。慢慢長大之后,江奐才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樣能看到。只有過一次,江大成走到他面前,指著床上的人,希望江奐能描述一下,那個人的狀態。隨著閱讀的書本增多,江奐才知道,人群中會有極少數的人,能看到失去生命的靈魂。而他就是其中一個。
那么江大成,會停留在這個地方嗎?江奐在心中大聲質問著,看向窗外,天空越來越亮……他第一次違背和父親的約定。
江奐右手拿著照片來到案發的原址,他前前后后走了好幾次。周圍的居民都疑惑的看著他,直到停下腳步的剎那。江奐的心像是被攥緊一樣難受,他感受到了江大成的氣息。在這排平房的盡頭,那間普通的院子,雜物堆砌雜亂。蔬菜碼放在外面,并沒有下入地窖。這個季節,地窖還能保持一定的低溫便于長時間儲存。而這一排房子的地窖,都是修砌在院子里,修建的人說在屋子里挖地窖會不停的滲水,可能和地質層有些關系。
而這一戶居民,在原址的另一側又挖了一個地窖。從居住的人數和地窖的大小來看,都不至于新建另一個菜窖。原菜窖的廢棄,新菜窖的修建……這些都太可疑了。經過一天的觀察,江奐騎著自行車經過門口,看到住戶的作息習慣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江奐找到韓所說了自己的推斷,“如果您肯幫忙,我感激不盡。但是搭上您所長的名聲,我于心不忍。所以還想聽您一句痛快話,我也就心里有底了。”
韓所拉著他坐下,“你先別忙!咱們好好想想對策。沒什么證據就要翻那個菜窖,我也是憑著對你的信任,才去下這個賭注。嗯,最近不是需要居民信息登記么!讓陳敬把那家的桂老爺子叫過來登記。他家的孩子們白天都去上班,老太太參與制作大頭娃娃。咱們三個正好過去,下地窖看一看。高磊不如你靈巧,讓他在上面給咱們望風。”
江奐感激的站起來給他鞠了一躬,“謝謝您韓所。不問任何理由,就完全相信我。我知道這不是件容易的事。謝謝您。”
“你還別急著謝我。要是真找到了江大成的遺物,我也是對高磊的父親有所交代。之后我要求你做什么,你必須答應不能有半句怨言。”韓所滿意的看著他,心中早有了打算。
第二天,三個人換了便裝。上午九點多的時候,執行事先制定的計劃。陳敬騙走桂老爺子去所里辦理詳細登記。韓所,江奐和高磊三個人翻墻跳進院子。高磊守在外面觀察周圍的動靜,江奐和韓所撤掉老菜窖上面的東西,打開窖口撲面的塵土,嗆得兩個人咳嗽不止。江奐從兜里掏出兩條毛巾,兩個人圍住鼻子和嘴巴,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韓所剛落地,看到江奐愣在原地,就拍了他一下,“發什么呆啊?抓緊時間……”接著他看到江奐雙眼通紅,眼淚止不住的流。江奐跪在角落,雙手拼命的挖著窖壁的土。韓所從褲兜里拿出匕首也跟著挖。沒一會,出現了一團破碎的衣物。
韓所心里咯噔一下,他意識到終于找到了。誰會在地窖的角落塞了衣服呢?顯然繼續挖,就會看到江大成的遺骸。高磊在上面緊張的不得了,在地窖口探頭往下看,“挖到了嗎?遠處好像有自行車……”
“吹口哨吧!”韓所抬頭緩緩的對他說。接著看向江奐,此刻的他癱坐在地上,骸骨已經和窖土混在一起。失蹤的江大成終于找到了…姥姥當初描述江大成身穿的衣物,與這里發現的衣服一致。江奐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很快在附近巡邏的警察趕到,他們用最快的速度給所里打了電話。江奐和韓所爬上來坐在地窖口,所里唯一的吉普車停在門口,周圍的鄰居聽到走出來看熱鬧。幾位同志下到地窖里,接著將里面的骸骨傳遞上來,在地上擺出人的形狀,一根骨頭都不少……
江奐摘下毛巾哭的抖動著肩膀……高磊拍著他的肩膀,希望能帶去一些安慰。
至此。江大成涉嫌殺人案,變成了被害人的角色。見到這一幕的鄰居們覺得不可思議,同時也猜測桂老爺子殺人的動機。在鄰居們的眼中,兩個人并沒有深仇大恨,可以說沒什么交集的地方。
天徹底的黑了下來。江奐跟著他們一起回了派出所。桂老爺子的家人聽到消息也趕了過來。陳敬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江奐在另一間辦公室里聽得清清楚楚,家屬的辯解與埋怨聲,時刻捶打著他的心臟……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桂老爺子就是不開口。他的沉默讓所有人著急……
韓所和陳敬從審訊室走了出來。他叫上在走廊里的高磊,推開江奐那屋的門,把手里的本子交給他們,“你們進去。江奐主審,高磊記錄。”
高磊和陳敬不約而同的看向韓所,按規定來說這是不可以的。韓所嚴肅的對江奐說,“你之前答應過我,找到江大成的遺骸,我要求你做什么,你必須服從。”
江奐慢慢走到他的身邊,接過本子,蒼白的臉透著堅毅,“就這么辦吧!”高磊即使不情愿也得跟著他一起屋。
門關上的剎那,屋子出奇的安靜。高磊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還有桂老爺子不安的呼吸聲。江奐靠在椅子上,緩緩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前幾天…不是看到我在你家前后院轉悠嗎?現在又為何裝作不認識我?”
桂老爺子深吸一口氣,迎著他的目光回答,“你在車隊干活。這周圍四里八鄉都跑遍了。大家都認識你。”
“就沒什么想對我說的嗎?”江奐從兜里拿出父親的照片,舉給他看,“轉業剛回來的時候,我人生第二次危機,也是打擊最大的一次。收拾好他所以的東西,卻給不了他一個名分。人們不會記住一個人的善良,卻會記住一個人的惡行。即使謊言他們也信以為真。我說的對吧?”
江奐的話句句捶打著他的心臟,聲音柔軟像刀子一樣。韓所站在門口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看到他最后的行蹤。是在回家的路上,搖搖晃晃……沒有人知道。他喝酒從來不會搖晃站不穩,也不會夜不歸宿。家中有老人,他不想讓家人擔心。我記得你兒子在山上伐木,要是遇到山火,第一個受威脅的就是他們。你肯定也擔心的徹夜難眠吧?”江奐陰冷的目光看的他默默低下頭躲避起來。“就是這么一個人。卻在你家的舊菜窖挖了出來。你知道父子連心是怎么來的嗎?就是我拿著他的照片,走到你家門口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他的存在。是他引導我找到了自己的遺骸。”
桂老爺子緊張的臉色慘白,“你騙人,這世上沒有靈魂了。死了就是死了。你想詐我沒用的!你……”
江奐紅著眼睛看著他身邊的位置,悲傷的說:“為什么要遷怒無辜的人?你剝奪了一個人的生命,毀掉的卻是三個人的希望。這幾年你過的舒服嗎?就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嗎?孫子出生的時候,你感到幸福嗎?年夜飯的時候,你沒有想躺在菜窖里,那孤零零的尸體嗎?”
桂老爺子捂著腦袋痛苦的嚎叫,“你不要再說啦!”他順著江奐看的方向看去,顫抖著聲音說:“誰沒有受盡屈辱的日子?”他開始斷斷續續說起那年的事情。
當年事件的死者叫汪友清。兩家在一趟房住著,一天碰見的機會不計其數。因為遷到這里分配工作的時候,汪就覺得自己的工作被桂老爺子搶了過去。就算是在電廠燒煤,大家也是爭著搶著要進去。桂老爺子家里人口多,按照分配原則照顧了一下。為了這事,老汪沒少喝醉酒站到院子里開罵。一開始桂老爺子由著他,時間長了任誰也受不了。鄰居們也覺得住起來不太方便,議論紛紛。老汪喝酒的次數多,站在院子里罵人的機會也多,慢慢不分時間與場合。
出事那天晚上,老汪的媳婦去給住在市里的兒子一家伺候月子。老汪趁著媳婦不在家,沒人管他喝酒,又喝了不少。趕上桂老爺子要經過他家門前,去扔燒廢棄的煤球渣,就在他路過門口的時候,老汪又接著酒勁指著他的鼻子罵起來。
桂老爺子在少年的時候練過拳腳。老汪走到他面前挑釁的瞬間,桂老爺子沒控制住,雙手快速扭斷了老汪的脖子。就那么輕輕的一下……他拖著老汪進了屋準備偽裝,大門被人推開,接著腳步聲傳來。
江大成沒有防備,被躲在角落的桂老爺子用菜刀隔斷了氣管,出血量很少。江大成掙脫了他的手向外面跑去,越跑腿越軟眼前發黑。他逃出去拍了幾家院子門。沒有人出來……最后體力不支,被桂老爺子套上麻袋背到自家院子,扔進了菜窖。
高磊聽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一般人不可能準確割斷氣管。你是怎么做到的?”
桂老爺子嘆了口氣,看著腳尖很自卑的回答,“前半生做屠夫。殺豬的經驗。也就是這個經歷,讓汪友清一直瞧不起我。”
江奐目光空虛的看著他,“那天晚上,他們都沒睡…聽到了打斗的聲音。卻沒有一個人出來。都認為汪友清耍酒瘋…為了讓江大成替你背鍋,埋了兩年多的時間…”江奐流著眼淚平靜的打開門,走到院子角落里,捂著臉痛哭起來。
陳敬接過高磊手里的記錄,正式進入審訊程序。韓所讓高磊去勸勸江奐,這種事換做是誰都過不去那道坎兒……